女神的沉沦

第27章


    
      他为什么来巴黎?他是来给他的新葡萄园买灌溉用的抽水机,——他说“抽水机”时,语气响亮,感到自己一下子高大了许多,——另外还要给自己定做一尊半身像,因为同行们要用来装饰议事厅。    
      “你已看到我的名片了,”他严肃地说道,“他们选我作了会长……我的灌溉法轰动了整个南方……要知道是我,败家子正在拯救法国的葡萄酒!……有志者事竞成,你看。”    
      但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帮助让摆脱芳妮。感到事情还很棘手,他双手一拍,“我想起来了,你知道……当年库贝拜斯抛下情人去结婚时……”他停了停,解开礼服,从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钱包:    
      “先不说别的,你把这个钱袋拿去……啊,是的!钱……地里的收成……”他误会了侄子的表情,以为他因为腼腆而拒绝:“拿着!拿着!……我受了父亲的恩而给他的儿子回报,我感到骄傲……再说,这也是狄沃娜的意思。她全都知道了,她知道你想摆脱那个老妓女的纠缠去结婚,她很高兴。”    
      听塞沙利管芳妮叫“老妓女”,让觉得有点儿不公平,毕竟他的情人曾帮过他大忙。他有些苦涩地对叔叔说:    
      “把你的钱袋收起来吧,叔叔……芳妮并不看重钱,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是啊,她是一个好女人……”叔叔好像在念悼词一样,他把鹅掌似的双手一拍,又说:    
      “你还是留着钱吧……巴黎的诱惑太多了,钱要在我手里……再说情人分手就跟决斗一样,是要花很多钱的……”    
      说完这话他就站起身来,说他正饿得要死,再说如此重大的问题还是放在餐桌上谈论比较好。这个南方佬在谈起有关女人的事情来时总是这么生动而风趣。    
      “说句心里话,孩子……”他们在布尔戈涅街一家餐馆里坐下,叔叔胸前系着餐巾,吃得脸上放光,让却毫无食欲,咽不下去,“我觉得你似乎把事情想得太可怕了。我也知道起初开口是很难的;不过,如果这对你来说太难的话,也可以一句话不说,像库贝拜斯一样。直到他结婚那天早上,米拉斯还一无所知。晚上,他从未婚妻家出来,跑去米拉斯唱歌的咖啡馆找她,送她回家。你会说这太不正派也太不忠实了。但他不喜欢吵架,尤其是跟贝奥拉·米拉斯那样可怕的女人!……将近十年了,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这个瘦小的黑姑娘面前战战兢兢。为了摆脱她,他不得不耍阴谋,使诡计……”他是这么做的:    
      结婚的头一天,即某年的八月十五,一个节日,塞沙利邀请那姑娘去依韦特河边钓小鱼。库贝拜斯答应在晚饭时前来与他们会合,第二天晚上在巴黎的尘埃和油灯的油烟散尽后再一起回去。她答应了。他们俩躺在小河边的草丛中,河水在两岸间潺潺地流着,柳树格外繁茂。钓完鱼他们下河游泳,他们在一起游泳已不是第一次了,贝奥拉和他,他们是好兄弟,好伙伴。但这一天,瘦小的米拉斯赤裸着的胳膊和腿上刺着吉普赛人的花纹,湿淋淋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或许因为库贝拜斯给了他一切权利……啊!混血女人……她回过头来瞪着他,厉声说:    
      “听着,塞沙利,别胡闹了。”    
      他没有坚持,怕把他的事情搞砸了,心想:“吃完晚饭再说。”    
      晚餐吃得很快活,他们坐在旅馆的木头阳台上,旅馆主人为庆祝八月十五插上的两面彩旗中间。天气很热,干草的气味很香,街上传来锣鼓声、爆竹声和军乐队的乐曲声。    
      “库贝拜斯要明天才来,真是烦人啊,”米拉斯说,一面伸了伸懒腰,她刚喝过香槟,醉眼朦胧……“今天晚上我想快活快活。”    
      “我也是!”    
      他走过来靠在她身边的阳台栏杆上,阳台还留着白天阳光烤晒的余热,他试探着伸出胳膊,一把搂住她的腰:“噢!贝奥拉……贝奥拉……”这一次,那歌女没有发火,而是哈哈大笑,但笑得太响,太酣畅了,结果他没有成功。晚上,他们去参加游园会,跳舞,做游戏,回来后,他的试探再一次被她以同样的方式拒绝。他们的房间紧挨着,她隔着墙向他唱:“你太矮小了哟,你太矮小了哟……”还在他和库贝拜斯之间作了各种令人不快的对比。他耐着性子没有告诉她,她叫米拉斯寡妇;时间尚早。第二天,当他们在丰盛的早餐前坐下,当贝奥拉因为她的男人爽约不来而烦恼焦急时,他很满足地掏出表来,严肃地说:    
      “中午十二点,一切结束了……”    
      “什么意思?”    
      “他结婚了。”    
      “谁?”    
      “库贝拜斯。”    
      啪!    
      “噢!孩子,那是怎样的一记耳光哟!……在我的全部风流艳史中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她立刻就要动身回巴黎……但四点以前没有火车……当初那个不信基督的人同他妻子一起烧毁了通往意大利的P.L.M铁路。于是她怒气冲冲地冲过来,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了个半死;——真倒霉!……接着她又找家伙来打我;——后来,她摔盘子砸碗,歇斯底里,瘫倒在地上。五点钟,我们把她强按在床上,我呢,全身撕破,流着血,就像刚从荆棘丛中钻过一样,急忙去找奥尔赛的医生……在这类事件中,就像在战场上一样,你总得有个医生跟着才好。我狼狈透了,空着肚子,顶着烈日,满世界地找医生!……我把医生找来时天已经黑了……快到旅馆时,我忽然听见人声鼎沸,并看见一大群人围在窗下……噢!上帝,她自杀了吗?还是她杀了人?像米拉斯那样的女人,一切都有可能……我飞奔过去,猜猜我看见了什么?……阳台上挂满了威尼斯灯笼,女歌手站在那里,毫不痛苦,美丽动人,她的身上裹着一面彩旗,正在为帝国的盛大节日高歌《马赛曲》,听众都在大声喝彩。    
      “就这样,我的孩子,库贝拜斯的同居生活结束了。我不是说一下子就结束了。坐了十年大牢,总得付点儿看守费吧。不过,最艰难的一部分已经被我应付过去了;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为你做这一切。”    
      “啊!叔叔,她不是那种女人。”    
      “得啦,”塞沙利说着,打开一匣雪茄,放到耳边试试受潮了没有,“你又不是第一个甩掉她的人……”    
      “这倒是真的……”    
      这句话若在几个月前会叫让痛苦不堪,但现在却让他感到很高兴。在他的内心深处,叔叔和他的滑稽故事使他真的鼓起了一点勇气,但他还是不能忍受在剩下的几个月里两边撒谎,虚伪地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但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宁愿等些日子再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办公桌上的一张名片叔叔吓得目瞪口呆
     在年轻人举棋不定苦苦挣扎的时候,警戒委员会委员梳理着他的胡须,作出各种微笑:这样那样地移动着头,然后他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他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谁呀?”    
      “就是那个艺术家,那个高达,你曾说他可以为我塑半身像的……现在我们可以一道去问问价钱……”    
      高达尽管声名显赫,但他挥金如土,一直住在阿萨斯街他最初成名的工作室里。塞沙利一边走,一边打听他的艺术价值。他是一流的艺术家;不用说,价钱一定要得很贵,但委员会的先生们坚持要一件一流的艺术品。    
      “噢!别担心,叔叔,只看高达高不高兴这件事……”他对他一一列举了雕塑家的头衔,法兰西研究院院士,荣誉勋位第三级获得者以及许多外国头衔。败家子睁大了双眼。    
      “你们是朋友吗?”    
      “很好的朋友。”    
      “巴黎真是名不虚传哟!……可以结识些名人。”    
      葛辛羞于告诉他,高达是芳妮的一个旧情人,他们是通过她认识的。但塞沙利似乎能猜到:    
      “咱们城堡的家里摆着的那个萨芙像就是他雕的吧?……这么说他认识你的情人,或许他还可以帮助你摆脱她。法兰西研究院,荣誉勋位,女人们都认这个……”    
      让没有说话,或许也在想要利用第一个情人的影响力。    
      叔叔高兴地大笑着说:    
      “对了,告诉你,那铜像不在你父亲房里了……我不幸告诉了狄沃娜,这个铜像的原形就是你的情妇,她一听就再也不愿意把她放在那儿了……考虑到领事的怪癖,他是不能容忍一丁点的改变的,所以要挪动它实在很不容易,尤其是还不能让他猜到其中的缘由……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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