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257章


正要叫人出去拉寶玉進來,只見寶玉笑嘻嘻的進來說:“
好了,好了。”寶釵仍是發怔。王夫人道:“你瘋瘋顛顛的說
的是什麽?”寶玉道:“正經話又說我瘋顛。那和尚與我原是
認得的,他不過也是要來見我一見。他何嘗是真要銀子呢,也
只當化個善緣就是了。所以說明了他自己就飄然而去了。這可
不是好了麽!”王夫人不信,又隔著窗戶問那小廝。那小廝連
忙出去問了門上的人,進來回說:“果然和尚走了。說請太太
們放心,我原不要銀子,只要寶二爺時常到他那裏去去就是了。
諸事只要隨緣,自有一定的道理。”王夫人道:“原來是個好
和尚,你們曾問住在那裏?”門上道:“奴才也問來著,他說
我們二爺是知道的。”王夫人問寶玉道:“他到底住在那裏?”
寶玉笑道:“這個地方說遠就遠,說近就近。”寶釵不待說完,
便道:“你醒醒兒罷,別盡著迷在裏頭。現在老爺太太就疼你
一個人,老爺還吩咐叫你幹功名長進呢。”寶玉道:“我說的
不是功名麽!你們不知道,‘一子出家,七祖升天’呢。”王
夫人聽到那裏,不覺傷心起來,說:“我們的家運怎麽好,一
個四丫頭口口聲聲要出家,如今又添出一個來了。我這樣個日
子過他做什麽!”說著,大哭起來。寶釵見王夫人傷心,只得
上前苦勸。寶玉笑道:“我說了這一句頑話,太太又認起真來
了。”王夫人止住哭聲道:“這些話也是混說的麽!”
正鬧著,只見丫頭來回話:“璉二爺回來了,顔色大變,
說請太太回去說話。”王夫人又吃了一驚,說道:“將就些,
叫他進來罷,小嬸子也是舊親,不用回避了。”賈璉進來,見
了王夫人請了安。寶釵迎著也問了賈璉的安。回說道:“剛才
接了我父親的書信,說是病重的很,叫我就去,若遲了恐怕不
能見面。”說到那裏,眼淚便掉下來了。王夫人道:“書上寫
的是什麽病?”賈璉道:“寫的是感冒風寒起來的,如今成了
癆病了。現在危急,專差一個人連日連夜趕來的,說如若再耽
擱一兩天就不能見面了。故來回太太,侄兒必得就去才好。只
是家裏沒人照管。薔兒芸兒雖說糊塗,到底是個男人,外頭有
了事來還可傳個話。侄兒家裏倒沒有什麽事,秋桐是天天哭著
喊著不願意在這裏,侄兒叫了他娘家的人來領了去了,倒省了
平兒好些氣。雖是巧姐沒人照應,還虧平兒的心不很壞。妞兒
心裏也明白,只是性氣比他娘還剛硬些,求太太時常管教管教
他。”說著眼圈兒一紅,連忙把腰裏拴檳榔荷包的小絹子拉下
來擦眼。王夫人道:“放著他親祖母在那裏,托我做什麽。”
賈璉輕輕的說道:“太太要說這個話,侄兒就該活活兒的打死
了。沒什麽說的,總求太太始終疼侄兒就是了。”說著,就跪
下來了。王夫人也眼圈兒紅了,說:“你快起來,娘兒們說話
兒,這是怎麽說。只是一件,孩子也大了,倘或你父親有個一
差二錯又耽擱住了,或者有個門當戶對的來說親,還是等你回
來,還是你太太作主?”賈璉道:“現在太太們在家,自然是
太太們做主,不必等我。”王夫人道:“你要去,就寫了稟帖
給二老爺送個信,說家下無人,你父親不知怎樣,快請二老爺
將老太太的大事早早的完結,快快回來。”賈璉答應了“是”,
正要走出去,複轉回來回說道:“咱們家的家下人家裏還夠使
喚,只是園裏沒有人太空了。包勇又跟了他們老爺去了。姨太
太住的房子,薛二爺已搬到自己的房子內住了。園裏一帶屋子
都空著,忒沒照應,還得太太叫人常查看查看。那櫳翠庵原是
咱們家的地基,如今妙玉不知那裏去了,所有的根基他的當家
女尼不敢自己作主,要求府裏一個人管理管理。”王夫人道:
“自己的事還鬧不清,還擱得住外頭的事麽。這句話好歹別叫
四丫頭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又要吵著出家的念頭出來了。你
想咱們家什麽樣的人家,好好的姑娘出了家,還了得!”賈璉
道:“太太不提起侄兒也不敢說,四妹妹到底是東府裏的,又
沒有父母,他親哥哥又在外頭,他親嫂子又不大說的上話。侄
兒聽見要尋死覓活了好幾次。他既是心裏這麽著的了,若是牛
著他,將來倘或認真尋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王夫人聽了
點頭道:“這件事真真叫我也難擔。我也做不得主,由他大嫂
子去就是了。”
賈璉又說了幾句才出來,叫了衆家人來交待清楚,寫了書,
收拾了行裝,平兒等不免叮嚀了好些話。只有巧姐兒慘傷的了
不得,賈璉又欲托王仁照應,巧姐到底不願意,聽見外頭托了
芸薔二人,心裏更不受用,嘴裏卻說不出來,只得送了他父親,
謹謹慎慎的隨著平兒過日子。豐兒小紅因鳳姐去世,告假的告
假,告病的告病,平兒意欲接了家中一個姑娘來,一則給巧姐
作伴,二則可以帶量他。遍想無人,只有喜鸞四姐兒是賈母舊
日鍾愛的,偏偏四姐兒新近出了嫁了,喜鸞也有了人家兒,不
日就要出閣,也只得罷了。
且說賈芸賈薔送了賈璉,便進來見了邢王二夫人。他兩個
倒替著在外書房住下,日間便與家人廝鬧,有時找了幾個朋友
吃個車箍轆會,甚至聚賭,裏頭那裏知道。一日邢大舅王仁來,
瞧見了賈芸賈薔住在這裏,知他熱鬧,也就借著照看的名兒時
常在外書房設局賭錢喝酒。所有幾個正經的家人,賈政帶了幾
個去,賈璉又跟去了幾個,只有那賴林諸家的兒子侄兒。那些
少年托著老子娘的福吃喝慣了的,那知當家立計的道理。況且
他們長輩都不在家,便是沒籠頭的馬了,又有兩個旁主人慫恿,
無不樂爲。這一鬧,把個榮國府鬧得沒上沒下,沒裏沒外。那
賈薔還想勾引寶玉,賈芸攔住道:“寶二爺那個人沒運氣的,
不用惹他。那一年我給他說了一門子絕好的親,父親在外頭做
稅官,家裏開幾個當鋪,姑娘長的比仙女兒還好看。我巴巴兒
的細細的寫了一封書子給他,誰知他沒造化,——”說到這裏,
瞧了瞧左右無人,又說:“他心裏早和咱們這個二嬸娘好上了。
你沒聽見說,還有一個林姑娘呢,弄的害了相思病死的,誰不
知道。這也罷了,各自的姻緣罷咧。誰知他爲這件事倒惱了我
了,總不大理。他打諒誰必是借誰的光兒呢。”賈薔聽了點點
頭,才把這個心歇了。
他兩個還不知道寶玉自會那和尚以後,他是欲斷塵緣。一
則在王夫人跟前不敢任性,已與寶釵襲人等皆不大款洽了。那
些丫頭不知道,還要逗他,寶玉那裏看得到眼裏。他也並不將
家事放在心裏。時常王夫人寶釵勸他念書,他便假作攻書,一
心想著那個和尚引他到那仙境的機關。心目中觸處皆爲俗人,
卻在家難受,閑來倒與惜春閑講。他們兩個人講得上了,那種
心更加准了幾分,那裏還管賈環賈蘭等。那賈環爲他父親不在
家,趙姨娘已死,王夫人不大理會他,便入了賈薔一路。倒是
彩雲時常規勸,反被賈環辱駡。玉釧兒見寶玉瘋顛更甚,早和
他娘說了要求著出去。如今寶玉賈環他哥兒兩個各有一種脾氣,
鬧得人人不理。獨有賈蘭跟著他母親上緊攻書,作了文字送到
學裏請教代儒。因近來代儒老病在床,只得自己刻苦。李紈是
素來沈靜,除了請王夫人的安,會會寶釵,余者一步不走,只
有看著賈蘭攻書。所以榮府住的人雖不少,竟是各自過各自的,
誰也不肯做誰的主。賈環賈薔等愈鬧的不象事了,甚至偷典偷
賣,不一而足。賈環更加宿娼濫賭,無所不爲。
一日邢大舅王仁都在賈家外書房喝酒,一時高興,叫了幾
個陪酒的來唱著喝著勸酒。賈薔便說:“你們鬧的太俗。我要
行個令兒。”衆人道:“使得。”賈薔道:“咱們‘月’字流
觴罷。我先說起‘月’字,數到那個便是那個喝酒,還要酒面
酒底。須得依著令官,不依者罰三大杯。”衆人都依了。賈薔
喝了一杯令酒,便說:“飛羽觴而醉月。”順飲數到賈環。賈
薔說:“酒面要個‘桂’字。”賈環便說道”‘冷露無聲濕桂
花’。酒底呢?”賈薔道:“說個‘香’字。”賈環道:“天
香雲外飄。”大舅說道:“沒趣,沒趣。你又懂得什麽字了,
也假斯文起來!這不是取樂,竟是慪人了。咱們都蠲了,倒是
搳搳拳,輸家喝輸家唱,叫做‘苦中苦’。若是不會唱的,說
個笑話兒也使得,只要有趣。”衆人都道:“使得。”於是亂
搳起來。王仁輸了,喝了一杯,唱了一個。衆人道好,又搳起
來了。是個陪酒的輸了,唱了一個什麽“小姐小姐多豐彩”。
以後邢大舅輸了,衆人要他唱曲兒,他道:“我唱不上來的,
我說個笑話兒罷。”賈薔道:“若說不笑仍要罰的。”邢大舅
就喝了杯,便說道:“諸位聽著:村莊上有一座元帝廟,旁邊
有個土地祠。那元帝老爺常叫土地來說閒話兒。一日元帝廟裏
被了盜,便叫土地去查訪。土地稟道:‘這地方沒有賊的,必
是神將不小心,被外賊偷了東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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