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花落

44 肆肆 书信


第二天,苏妍醒来的时候,睡在身边的许宁已没了踪影,被窝里还留有昨夜两人拥挤后的余温,枕上一缕黑发,短短的。枕畔一张字条,是许宁的笔迹,上面写着:谢谢你,我一切都好,勿念,再和你联系。苏妍楞楞的看了许久,不名所以的难过。寝室里其他几个女孩还在沉睡,一宿的欢娱使她们筋疲力尽了。
    苏妍轻手轻脚的收拾好自己,今天是礼拜天,是该回家看看的时候了,无论怎样,她总不能辜负了妈妈做的饭菜。在楼下的值班室里,拨通了许宁学校的电话,她不在那里,又拨通了许宁家的电话,也没有人接听,许宁又没了消息。苏妍心里空落落的,走在静悄悄的校园里,想着昨夜的一切,恍如隔世的遥远。甬道两旁高大的枝桠已尽显枯零,两旁橱窗里贴满了照片,这些照片记录了学校以往活动的光荣历史,领导们亲切的握手,合影留念,一代一代的历届精英们的飒爽英姿,她停在一张老照片前,那是几年前美术系里的一张获奖学生的合影,一张熟悉的面孔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那是孟林,苏妍的目光停留在上面,久久的凝视,她毅然地转身离去。
    不久,在西南那个偏僻的小地方,孟林收到一封从遥远的北京寄来的信,字迹清秀,不是他所熟悉的笔迹,日期至少快半个月了,小地方的通讯往往是滞后的。犹豫了许久,他不愿拆读,有些胆怯,他还不能从过去里逃离出来,不愿把自己再投进到对以往种种回忆的痛楚里去,逃避是他目前竭尽心力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
    那封信就那么寂寞地躺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直到有一天,同事拿它来垫东西,才发现那是一封没有拆开的信,再次送还他的手里,还笑他记性好差,他没说什么,再次把它扔到一个新的角落里。可是,那就像一个召唤,静静地不发任何声响的一个召唤,孟林无论做什么,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的召唤,最后,他向它妥协了,夜晚,他躺在自己的小竹床上,喝着当地自酿的米酒,微熏中,他拆开了它:
    尊敬的孟老师:
    您好!请允许我还能再次这样的称呼您,虽然您已离开了学校,而我已经毕业,成为一名大学生,但我不能忘记您曾给我及所有同学们在高中时代带来的教诲和欢乐,那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光呀,无论我们今后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们一旦谈起往昔的学生时代,您就不可避免的成为我们回忆里最具有光彩的那个人,作为老师,您已经取得了最大的成功,这是我作为您的学生,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但是,我不甘心只是做您的学生,更渴望成为您的朋友,也许,我们在很久以前,默默间,已是朋友了,我在一旁关心着您,体谅着您,也理解着您。
    也许,您现在正生活在一片灰色里,没有心情听我谈这些,但我还是鼓足了勇气拿起了笔,因为,我身旁的一对良师益友,他们因为“爱”都陷入了生活的泥泞里,我却无能为力的流下眼泪来。生活,真是不公平,给了我们那么多丰富的情感可以体味,却将我们一一圈框在各自的禁地里,不能越雷池一步,使我们因为背景、身份、年龄、金钱、家庭……等等,数不清的理由,而在道德和良心的谴责下,在爱情面前怯步了,背负着精神上的十字架,直到被它彻底的压垮,被它埋葬。我不敢苛求什么,您已失去了最重要的一切,如果,逝去的是一种永远的遗憾而无法弥补,那么就应该更加珍惜现在我们还能拥有的,一个人的遗憾是独自感伤,两个人的遗憾是彼此痛苦,许多人的遗憾也许就是场悲剧。
    如果我说,爱情可以冲破那个所谓的禁地呢!那个精神的枷锁是不存在的呢?也许,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释怀,但至少,还有很多人渴望着生活里可以多一些美丽的、真挚的东西,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像罗米欧与朱丽叶,还有鲁迅和许广平,爱情本身是崇高的,不是背信弃义的、不是贪婪而妄为的,不是违背道德和良心的,它的美丽是圣洁的,是崇高的,也许会有些叛逆、会有些阻力,甚至有时会是残酷的,但一切的轰轰烈烈最终都要归于平平淡淡,我们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能在别人的牢笼里锁住我们的一生。我们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份缘,即使是天各一方,但始终不离不弃。您的母亲虽然走了,带走了您的悔恨,留下的是遗憾,可是,我相信,如果她泉下有知,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您一生都是幸福的,真正的幸福,愿她在天国里看到您幸福的活着。我们不要遗憾,不要悲剧。那把开锁的钥匙在您自己的手里。人生太短暂,我们承受不住太多的失去。
    那个女孩,需要您来拯救,如果您知道她醉倒于午夜的街头,品尝着一杯杯不属于自己的爱情苦酒,您不心痛吗?有件事,我再三斟酌,还是决定要告诉您,许宁曾经有过您的孩子,为了您,为了维护你们那如履薄冰的爱情,她独自承受住了所有的苦痛,至今,我还能记得她在医院里蹒跚的脚步和苍白的脸,她不负您!
    请原谅我冒昧地写信给您,将近年末,祝您一切都好,盼!
    您的最忠实的学生和朋友苏妍
    十一月二十五日
    这是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孟林默然,许久以来,他独自承受着许多,读着苏妍的信,仿佛有人终于肯坐下来,推心置腹地和他谈谈这一切,句句触到痛处,但句句又像是在疗伤般的温婉而抚慰。虽然,他对爱情另有自己的固执。但,当他看到最后几句,整个人几乎跳起来,汗水一下湿透全身,天啊,天啊,许宁居然有过他的孩子,他猛然回想起许宁那张美丽、苍白的面孔,明白了那天她提到“孩子”时伤心欲绝的眼神,而他,这个混蛋,居然忽略了,他伤透了她的心,她最终也没有和他提起曾经有过孩子的事情,她想提来的,但他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他了解她的骄傲和倔强,她放弃了,因为绝望,因为他决定不再要她了,她还提这些又能怎样呢?他犯了什么罪,他犯了什么罪,要这样的惩罚他,他哆嗦着,再把信看一遍,心里已然说了几万句的“不可能”。他的手脚冰凉,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怎么可能?命运真会和他开玩笑,仿佛在考验他最后的忍耐极限,当他以为跌到谷底的时候,却又把他推入一个新的万丈深渊,彻底的摔得粉碎。
    “罪人,我真是罪孽深重,我永远都赎不清了。”他想都不想,立刻扑到衣柜前,翻出行李箱,抑制不住的用颤抖的手将衣服胡乱的地塞进箱中,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他要回北京去,他再也不能耽搁一秒钟了,他要马上回到许宁的身边,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告诉她,他有多爱她。他的手抓起桌上母亲的遗像,他停止了一切动作,僵在那里,一瞬间,他没了呼吸,心脏又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麻木的打开抽屉,找到那个可以让他暂时舒服一点的救命的药,一口吞下去,紧闭着眼,不能肯定自己究竟还能否挺过这一劫,“永远都不可能解脱了,不能了”他恨不得马上就死去。
    在幽暗的灯光里,他独自坐到天明,然后划上一跟火柴,看着那蓝色的火苗一点一点把那封信吞噬,变成一片片的软灰,飘落在地,他瞪着一双干涸的眼,默默地凝视着这一切,嘴里嗫嚅地:“对不起,许宁——我爱的,这辈子——我欠你的。”
    苏妍盼着,等待着,可是,那封信最终还是石沉大海了,她失望极了,她收不到有关孟林的只言片语。苏妍一直对孟林抱有一份特殊的好感,不仅仅因为他是个学生喜欢的老师,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喜欢上同一感觉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了解他的,在以往的接触里,他们彼此间不经意地目光交汇里,她能感觉到一份熟悉的味道,像一道暗流,缓缓地流动着,就足以了。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始终没有回信,他是否生气她何必多此一举呢!还是他彻底地放弃了?苏妍渐渐地不再翻看信箱了,那个永远都让她失望的信箱。
    许宁没有再给她打过电话,苏妍去学校找过她,同宿舍里的人说她上课是不定时的,总是旷课,晚上也经常看不到人影,可能回家住去了。苏妍望着许宁空荡荡的床铺,不见人气的冷清着,枕巾、被单上隐隐地一层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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