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月映潭

70 失子疑云


沈沧岭踉跄一步,面色顿转苍白。他震惊地瞪视着暮田田,如同瞪视着一个残忍的陌生人:“为什么?田田,咱们、咱们这不是……都好好的了吗?你怎的又说出这种话来?”
    暮田田万般心酸。她知道自己这些日子真的给了他希望,其实也是给了自己希望呀,别说他了,在一日以前,就连她自己也以为两个人很快就要消尽一切心结,不久就可以圆房了……
    为什么呢?要怎么告诉他?——沧岭,对不起,我和别人……我对别人……总之,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暮田田心里突然一悸,这句实话终究无法坦承。她不敢,她怕沈沧岭一怒之下会去伤害郁檀,甚至坏他性命。虽然郁檀已非当初的病弱之人,可他的功力究竟恢复了几成?他现在是沧岭的对手了吗?就算他单打独斗已能胜过沧岭,若沧岭带了许多好手去呢?
    暮田田脑子里打了个突,不知为什么,沈家明明德高望重,沈沧岭也从不曾留下过什么恶名,可她一想到这个群雄围攻郁檀并誓将他赶尽杀绝除之而后快的场景,就觉得特别特别真实,真实到可怕,她甚至马上就能看见郁檀变成一个血人滚倒在地的情形……
    沈沧岭见暮田田只是低着头两眼发直,说不出什么一定要分手的理由,心里略微松了松,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田田,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你自今日下午不见踪影,我担心得发疯,可你到底还是回来了,只要你没事,我便什么都不在乎。
    你心里究竟有什么烦恼顾虑,若肯说出来让我替你分担,那是再好不过,如若你无法出口,我也绝不会勉强你。我只知道——也只望你能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决不会放手,你永远是我的妻子,小囡是我的女儿,你是我女儿的母亲,咱们有一个家,什么也不能将它拆散!
    田田,你看起来累得不轻,赶紧睡吧。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一觉醒来也便忘了,忘不了也无妨,夫君就在你身边——”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这里,什么都能替你扛着,好吗?”
    暮田田一抬眼,随之迅速涌上来的是两包泪花。她无法说好,也无法说不好,他那声“夫君”已经从心里直堵到鼻端,令她酸酸涩涩再难成言。她从未叫过他夫君,可刚才那场真幻难辨的癫狂里,她却是真心实意地将另一个人唤作夫君的……
    给不出足够的理由,暮田田终究是拿不到那纸休书,可她已经看得清楚,自己和沈沧岭怕是终此一生都不可能走到他们想要达到的那般境地了。
    两个人也突然就回不到了从前。那晚之后,暮田田对沈沧岭的怀抱避而远之,更无法再与他亲昵缠绵。她也想过是不是应该忘掉那场莫须有的荒唐,从此更加卖力地经营眼前实实在在的幸福,用一世贤良去偿还沈沧岭的一片深情。
    终究还是无法做到。
    至于郁檀,他也没再找过她。虽说他不知道她是谁,可这段时间沈寂涯一直都还是时不时去找他请教的,他如果真有心要找她,决不会办不到。
    这么看来,或许那天晚上,他们俩之间并没真的发生那件事吧?暮田田不肯相信郁檀真是那么不负责任的薄情之人,可就算是这样,她也忍不住要为他的沉默而失望。
    在如此的愁肠百结之中,窗外苍绿的浓荫渐渐换作红黄斑斓,秋天彻底爬上了枝头,又一个月从指尖寂然滑落。
    暮田田思之再三,决定还是效仿沐冰蓝,一走了之。
    这天她反复斟酌了大半日才写下了一封告别信,打算第二天清早趁大家还没起床的时候偷偷抱着小囡走掉。刚刚停笔细读,就听见沈寂涯在外面问:“嫂嫂在吗?”
    她心里发虚,连忙将信放下,脑子一蒙,嘴里已经应了出来。慌乱中只来得及把信倒扣用镇纸压住,沈寂涯就已经一掀帘子走了进来:“嫂嫂,郁公子家又出了一件怪事,想来想去,怕是又得劳你帮忙了。”
    暮田田原以为从此和郁檀再无瓜葛,冷不丁一听沈寂涯提到他,下意识就是拒绝:“我帮不了!”
    沈寂涯奇怪地看着她,提醒道:“嫂嫂,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呢。”
    暮田田定了定神,侧过身去在桌前重新坐下,故意堆出一脸淡定的漠然:“寂涯,我是闺中妇人,本就不该出去胡闹的。以前是我荒唐,以后……不管什么事,我怕是都帮不了忙了。”
    沈寂涯听她这话倒也的确有理,便不再相强,只一掀外袍在暮田田对面坐下,苦笑道:“嫂嫂说的也是。唉,那便可怜了凌风夫妇了,但愿不是什么鬼怪作祟吧,或许明日官府也就替他们把孩子找回来了。”
    暮田田一听,这回出事的人居然是凌风,不免就上了心。说起来整个郁府上下,除了郁檀之外,和她最熟识的就要数凌风了。而且他为人憨厚,待她向来不错,如果真是他遇到了什么为难事,真要她袖手旁观,她还真做不到。
    于是她问道:“凌风怎么了?他有孩子?孩子还丢了?”
    沈寂涯点点头:“凌风那把年纪,早已娶妻生子并不奇怪吧?只不过他先前追随着郁公子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之时,也不方便径直就将家人带来。
    这已是好几天前的事了,我也是今日去找郁公子切磋武艺才听说的。前些日子凌风的婆娘从乡下来了,带着他的独子阿宝,那孩子今年只得五岁,乖巧伶俐。凌风家的大嫂子说,他平常不吵不闹,大人做事的时候就跟在旁边自己玩,别提多省心了。
    那天凌大嫂子在后院洗衣服,说阿宝就在一旁玩耍来着,不过是在祖祠前的台阶上跳上跳下,一转眼功夫就不见了!凌大嫂子说阿宝胆子小,若要自己开门出去定会先问过大人,何况当时后院院门上着闩,以阿宝的个头,根本够不着自己开门啊。”
    原来是独生儿子丢了,做父母的得有多着急呀!
    暮田田自己有女儿,将心比心,这一关心一同情,刚才的种种顾虑就都忘了个七七八八。她想了想,追问道:“当时院里还有别人吗?”
    沈寂涯摇摇头:“凌大嫂子说没有,郁公子也召集了府中所有人来一一问过,他们当时的确也都不在后院之中。”
    暮田田皱起眉头:“那凌大嫂子是怎么发现阿宝不见的?可曾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看到什么不一般的情形?”
    沈寂涯答道:“她自己说并没有这等印象,只记得是有一次同阿宝说话不见他答,回头一看才发现他不见了的。她后来再一回想,阿宝本来一边在那儿跳台阶口里还一直念念叨叨直数数,她直怪自己粗心,怎的儿子不出声了不知多久才意识到不对。”
    暮田田彻底投入了:“难道是个身怀绝技的人贩子?突然无声无息地翻墙入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阿宝的嘴,再神不知鬼不觉地飞檐走壁离开?”
    沈寂涯吃的一笑:“若有这等功夫,谁还去当下三滥的人贩子?这样的人要多少钱还不径直拿来了,何必如此弯弯绕地去偷人家孩子?麻烦不算,还损阴德!
    再说了,即便是武学奇才,能练到这等功夫的,也与鬼魅差不多了。大家正是觉得此事匪夷所思,才提到不知是不是见了鬼,一说到这见鬼,郁公子便问起你来了。”
    暮田田心里哭笑不得:若不是遇上这等怪事有可能需要用到我,他也不知想不想得到我呢……等等!
    她脑子里咯噔一下,连忙追问:“寂涯,你刚才说,阿宝一边在那儿跳台阶口里还一直念念叨叨直数数——他是在数台阶吗?”
    沈寂涯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问题,努力回想了一下:“凌大嫂子……就是这么提了一句来着,没说是不是在数台阶。”
    暮田田腾的一下站起来:“一定是!人本来在上下台阶的时候就容易无意识地在心里数数,小孩子刚识数,对此更是大有兴趣。我猜我知道阿宝在哪儿了,咱们快走!你刚才说这是几天前的事了?快快快,迟了就来不及了!”
    暮田田边说着就边赶沈寂涯到门外等着,她匆匆忙忙换了男装,将一应法器揣在怀里就冲了出去。
    她猜想阿宝的遭遇和她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大同小异。
    那个故事严格说来也不算故事,因为它后来被证明了是件真事儿。
    那还是暮田田十岁的时候了,那年她跟老爸老妈回中国。他们一家每次回去都要见老妈的同学朋友,那次也不例外,不过他们那回见到的老妈的一个大学同学,是暮田田和老爸暮渊都第一次见的,因为她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大连工作,不在暮氏一家每次回国都必然要去的那几座城市。
    饭桌上老妈和那位阿姨少不得要来一番忆往昔峥嵘岁月,阿姨说:“哎呀,岁月不饶人啊,都过了这么多年了,瞧我都变成一地地道道的大妈了,可心你怎么就还能这么年轻呢?刚才乍一见你,我还真以为时光倒流又回到刚上大学的时候了呢,你现在这模样跟那会儿还真是差不多呀!”
    扯着唠着,她就开始给暮渊和暮田田讲田可心当年的各种逸事,中间提了一句:“别看她这人这么怕鬼,还偏就特别爱听鬼故事,自己去搜集了不算,还非要讲出来吓唬人。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她给我讲的那数台阶的故事,真把我吓坏了。听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后来躺在床上越想就越害怕,愣是一晚上没睡着,直到现在走台阶都还不敢数数哩!”
    老妈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又不给正常反应了。只见她打断人家,一脸茫然加好奇地追问:“什么数台阶的故事?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阿姨瞪着她,满脸苦大仇深:“不是吧?你把我吓成这样自己就忘了?”
    老妈很真诚地无辜:“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再给我们讲一遍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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