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月映潭

78 受屈的陈世美


原来当年澹台之所以那么坚决地休妻弃子,双方都没有说出口的原因是薛庆元其实是他母亲和别人怀上的,澹台不堪其辱,宁愿担一个抛妻弃子的骂名也不愿说出真相;而薛庆元的母亲自知理亏,也不敢说出自己的丑事,默默接受了丈夫的安排之后,于愧悔交加之中早早就撒手人寰。
    如今这山一般沉重的愧悔之情又传到了她的儿子身上。
    薛庆元在大恸之余,重新梳理自己的感情,这才明白在澹台念卿爱上自己的同时,自己又何尝没有对她情根深种?他重新回到靖阴城,来到澹台念卿修行的庵外,长跪不起,求她原谅自己,重归红尘,与自己情结百年。
    薛庆元一连在庵外跪了三天三夜,水米不进,而澹台念卿也是个刚烈女子,她坚决不肯见他,甚至不肯放出只言片语。这件事很快就被净禅寺的香客带回城内,自然就传入了澹台家人的耳朵里,澹台夫人本就对薛庆元气死丈夫害惨女儿的行径恨之入骨,先前是碍于丈夫阻挠才没有同他追究,现在丈夫已不在人世,又见他自己送上了门来,当下派出几个打手,将他乱棍打死在庵前。
    澹台夫人原以为这样就是告慰了亡夫的在天之灵,也为女儿出了口恶气。谁知澹台念卿从庵内赶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眼睁睁看着本就奄奄一息的薛庆元死在自家家丁的棍棒之下。她当即一言不发,一把夺过一名打手手中的利剑,自刎在薛庆元的尸身旁。
    当澹台夫人哭哭啼啼地赶到事发现场,一切早已无可挽回,她这才明白这个傻女儿无论心中恨到何等地步,终究还是爱这浑小子更多。她悔之晚矣,只好命人将这二人尸身一并收敛下葬。
    而从那天晚上开始,净禅寺内的人每逢入夜就会听见一对男女的对话声。他们的声音时高时低,甚是清晰,字字入耳却无一字能懂,衬在飒飒的竹叶声中,无比凄惶可怖。有时还能听见他俩的哭声,哀哀切切直让听者顿觉生无可恋,好几个稍微脆弱点的和尚与香客都险些崩溃自尽。
    ——
    听罢这净禅寺内闹鬼的来龙去脉,暮田田下意识地侧目望向沈寂涯,果然见他也正盯着自己,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暮田田轻轻叹了口气。在座众人里只有他知道自己会捉鬼,也只有他最了解自己遇上这等闲事是非管不可的。
    于是这天拜祭完毕回到家中,暮田田立即回屋换上男装偷偷溜了出去,前往净禅寺。
    时间恰值午后,净禅寺高踞山中,一路密林深深,绿树成荫,形态奇秀的岩石遍布山道两旁。春日的阳光穿过树荫的缝隙,在暮田田光洁的脸上晶莹闪耀。早晨下过雨,此时山中清鲜的空气仍旧温乎乎地潮润着,倒让山行者不觉疲累。
    暮田田来到净禅寺内。果然寺中闹鬼是个致命的打击,这里再也看不到一个香客,一派沉凝的静寂中间或响起鸟鸣啾啁。暮田田进了院门只看到一个扫地僧,他闻声惊讶地停帚转身,诧异地对这个胆大包天的小施主合十行礼。
    暮田田施施然回了一礼,便饶有兴味地四下打量起来。她不是真的来礼佛的,故而并不急着往殿中寻找佛像烧香许愿,而是慢慢在院子里踱着,循着那鸟鸣抬头望向树梢。
    然后,她圆起嘴唇吹了声口哨,声音并不算大,却自有一种震动心神的效果,不但一旁的扫地僧再度被引动,连庙里的和尚也三三两两跑了出来。
    僧人们惊诧莫名地看见暮田田对着树梢点点头,抬起一只手,两根指头快速晃动,比了个“过来”的手势。
    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居然真就有两只鸟扑啦啦飞了下来,一只乖乖停在她手上,另一只则扑扇着翅膀悬在一旁半空里,似是不愿与另外那只鸟靠近。
    暮田田摇摇头,无奈微笑,耸了耸一边肩头,冲这只别扭的鸟儿努努下巴。
    它这才呼扇一下飞扑过去,盈盈然停在她肩上,姿态优雅,倒似个风姿绰约的大家闺秀。
    而后,和尚们下巴脱臼地盯着暮田田,听她对手上那只鸟开口说出一番话来——
    字字清晰,分明入耳却无一人能懂,这根本就是每天晚上听见的那两只鬼所说的话呀!
    那群和尚顿时腿就软了,哆哆嗦嗦瞪着暮田田,心想这个雌雄莫辨阴阳难分明明一身男装容貌却美若天仙的家伙,怕不也是鬼吧?
    而且她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顶着阳光出现,这得是多厉害的一只猛鬼啊!
    寺中胆子最大的到底还是方丈,他膝盖打颤地想回去找几件法器来把这只鬼吓跑,一回身却抬不起腿,直磕在门槛上,当即摔了个狗啃泥!
    暮田田对周遭一切恍若不知,淡定自如地对手上那只鸟说完一句话后,鸟儿垂下小脑袋,似乎想了想,随后清啸一声,拍拍翅膀消失不见!
    而后,暮田田侧了侧脸,对肩上那只鸟也说了句什么话。鸟儿歪了歪脖子,咕咕低叫两声,振翅而起,霎时间亦是隐于无形!
    暮田田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过来对那些面无人色的和尚们微微笑了笑:“诸位师父不必惊慌,在下已将那两位客人送走,从今往后,不会再有鬼魂滋扰众位了。”
    那些和尚一听,不由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一时也无人答得上话来。
    暮田田见他们一派怂样,无奈地低头笑笑,又补了一句:“师父们只管对外宣称这两位是你们自己作法超度的便好。就说佛门作法超度怨魄不似道家那般立竿见影,须得耗费时间,故而拖了这几日才凑效,父老乡亲们便不会再质疑诸位的真才实学了。”
    暮田田这根本就是在教他们招摇撞骗嘛。不过关于这件事,暮田田的考虑是这样的:本来凡人驱鬼伏魔的本领就极其有限,而且这也不是佛家的专长,就算是,那也只是佛门职能中很小的一个部分。即便他们不能真的超度灵魂,莫要断了他们的香火、给世人保留一个宗教信仰、遇上难事时能有个排忧解惑的途径,这也是一大善举吧。
    和尚们听暮田田如此慷慨,才终于确定了她怎么可能是什么恶鬼呀,是天仙下凡才对吧?于是方丈带领着众位弟子纷纷迎上前来,对她深揖到地:“承蒙施主为鄙寺解难,老衲不胜感激!”
    他直起身子,仍是满面疑惑,终于问了出来:“敢问这位施主,方才那两只鸟儿便是那两抹幽魂么?不知施主同他们说了什么,竟能将他们劝回?”
    暮田田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好保密的,索性落落大方地告诉他们吧:“刚才我还没进来就听见这鸟语,事实上是他们二人在对话。薛庆元对澹台念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将要追随她到来世,以来世一生偿还欠她的情债;澹台念卿则断然拒绝,说来世再也不想同他有任何瓜葛,他若转世为男,她便也做男人;他若转世为女,她便也做女子,横竖不要同他做夫妻。
    我后来叫他们下来同我说话,薛庆元一来就老老实实停在我手上,澹台念卿不肯相就,只肯停在我的肩头。
    我对薛庆元说:‘你若果真有心同她纠缠到底,直接去做就是了,费这许多口舌做甚?’
    之后我又对澹台念卿说:‘你若真心同他断绝,别理他径去投胎便了,在这里与他没完没了地缠夹不清,想是你根本就舍不得与他了了这番纠缠吧?’
    他们俩听罢,大约都觉得我所言有理,于是就走了。”
    一席话把和尚们说得目瞪口呆。他们还从没见过这么简单快捷的驱鬼术,居然只用区区几句话就把鬼给说走了!
    不过关键在于,人家会听鸟语,还会说鬼话,光是这一点就够不简单的了!
    其实暮田田不会听鸟语,只不过那两个鬼魂白天无法以人形现世,只能化为鸟儿,他们口中的鸟语其实也不过是加了层障耳法的殄语,在暮田田听来还是鬼话,故而轻而易举就听懂了。
    打发掉这两个拖泥带水的家伙之后,暮田田盛情难却,留在寺中用了些茶点才告辞。方丈对她感激不尽,苦苦留她用斋不成,便退而求其次,一定要用寺里唯一的一辆马车送她下山,暮田田再三推让,最后实在拗不过,也只得接受了方丈的这番好意。
    于是她坐上马车,厢前坐着个小和尚驾车,沿着山路得得下行。
    忙活了大半天,暮田田也有些乏了,便歪在车里打起盹来,全当补个午眠。
    春困秋乏,午后日暖,暮田田迷迷糊糊刚睡过去,车子却冷不丁猛地一跳。
    她还没睁开眼,就听见车前的小和尚惨叫一声“啊——”,随之响起的是马儿惊恐的嘶鸣,以及某种野兽可怖的吼声,马儿慌忙转身,奋蹄向林中直冲进去!
    紧接着传来小和尚的凄厉的呼号,伴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声。暮田田在被颠得摇摇晃晃的车里奋力挣扎,想掀开窗帘看看外面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不料寺庙中人本来鲜少出行,仅有的一辆马车也就买得小气,此后更失于保养维护,以至于在坑坑洼洼的树林间颠了一会儿就吱吱呀呀几近散架。暮田田重心不稳,站起来时一脚踏得重了,顿时就有一块木板塌了下去,她的右脚踝立时被卡住,稍微用力就痛得钻心,根本拔不出来。
    好在她那顺势一扑,恰好摔在窗边,她忍着痛掀起帘子往车后一看,脸上登时失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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