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月映潭

79 难言之隐


只见刚才驾车的小和尚摔滚在路旁,一头身高绝对超过两米的棕熊倒也不理他,怒气冲冲地一心往马车追过来。暮田田心里方替那躲过一劫的小和尚念了声阿弥陀佛,却又发现事情不妙。
    熊真的发足跑起来速度其实很快,马拖着辆车子根本不是它的对手。眼瞅着那头熊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而暮田田的脚还卡在车厢地板中动弹不得,想冒险跳出都办不到啊!
    ——完了完了,这下会死得很难看吧?也不知道熊追上来之后是先吃马呢还是先吃人啊?是不是先吃了马的话就懒得再吃人了?苍天在上,我也不知道如果被熊吃了我还能不能活,不过就算死不了,到时候有人把熊肚子剖开把我救出来,那场面也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被动物的胃液侵蚀产生的伤口还能愈合不?还是我将来就得破着相过日子了呀?……
    暮田田这儿正乱糟糟地胡思乱想着呢,忽然听见一声暴喝。她赶紧掀开窗帘又看,只见一条矫健的身影从天而降,重重一掌劈在熊的天灵盖上,趁着那熊哀鸣着翻身倒地,他又飞起一足结结实实踏在熊的心口。这一脚显然是致命伤,那熊张开嘴,嗷的一声喷开一团血花,便软软歪倒没了声息。
    那人不敢稍停,顺势在熊最软和的腹部蹬了一下,借着那一下弹起之势直蹿过来,正正落在马背上。他用力勒紧马缰,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好一会儿才总算停了下来。
    那人返身跳到车前,掀起门帘,一眼看见暮田田一只脚卡在地板里的情形,眉峰一颤:“脚受伤了吗?”
    暮田田不知道,只是觉得疼。她垂下眼帘摇了摇头,哑声招呼了一句:“檀哥哥……”
    郁檀伏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块木板撬出来,握住暮田田的脚踝轻轻托出。她没伤到骨头,却到底是受了皮外伤,雪白的袜子上有殷殷血迹渗了出来。
    郁檀柔声道:“你忍着点。”一用力撕开她的袜子,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沿着伤口撒了一圈,而后从自己内襟上扯下雪白的一条,替她将伤裹住。
    这些事情做完,他抬头看她,目光晶亮:“吓着了吧?没事了,有我在呢。”
    他在忙着的时候,暮田田始终咬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只痴痴望他。此时他回望过来,她却又赶紧别开眼睛,勉强回了一句:“多谢你。”
    想了想,她强笑着试图说句笑话:“今日我当真命大,这么巧你也在附近呢,否则我就只好做了熊大哥的午饭啦!”
    郁檀定定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暮田田心里一抖,那一刻脑中清明如镜:他的出现怎么可能是巧合呢?该是他早些时候又去沈府私探小囡,恰遇见自己出门,才巴巴地跟过来的吧。
    可就连这番想法也明明就是睁着眼睛自欺欺人啊!如果他只是去看小囡,可她并没有在小囡房中换装,更不是从那里外出,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而如果他只是为了看小囡,又怎么会放下小囡跟到这里?
    暮田田心乱如麻,只好讪讪一笑,连忙伸手去掏怀里的法器,一边自说自话道:“我没关系的,脚上有伤也能回去,檀哥哥你忙你的去吧。对了净禅寺里已经不闹鬼了,你如果是要去庙里的话,能不能麻烦你顺便替他们把马车送回去?还有刚才那个小和尚恐怕也受了伤,把他也捎上吧,我……”
    郁檀一把按住她的双手:“田田,你还要躲我到几时?”
    暮田田心里颤悠悠一跳,又听他咬牙低声问道:“那天晚上的事……你就真打算当它从未发生过么?”
    这么说,那天晚上的事,果然是真的了……
    暮田田面红耳赤,同时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气恼。她退缩了一下,从郁檀的掌下挣出来:“你……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
    他倾身挡住她的去路:“我自然把你当作我的妻子!”
    暮田田的眼前顿时蒙起一层薄泪。她咬着牙别开脸,恨恨的不肯看他:“我不要!我不要做你妻子的替代品,你不能这么对我!”
    郁檀苦笑着扳回她的脸,迫她面对自己:“谁说你是替代品?田田,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你就是我的妻子!”
    暮田田气得直跺脚:“可我不能把你当作我的丈夫!我、我已经有丈夫了,我已经不再去找你,你、你也不要再来找我!”
    郁檀面色煞白,绷着脸紧紧盯住她。暮田田推开他准备下车,他猝然拦住她,气得她一巴掌就打上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啊?”
    郁檀一动不动地受下那一掌,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垮下来一般,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中,闷闷挣出的话语宛若飘自梦境:“田田,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的妻子,我是小囡的爹爹,连小囡都认得我,你却……”
    暮田田大惊失色,用力推开郁檀,雾气凝聚在她双眼之中,一刹定格:“你说什么?你、你知道我是岳映泉?”
    郁檀惨然一笑:“我早已说过,你是我的妻子,我自然知道你是岳映泉,你是沈青月,可那都不过是名字而已,你就是暮田田,你是我的田田……”
    暮田田做梦般地瞪着他,一字一字迟疑地问:“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
    郁檀点点头。
    “……你是当年的吸血妖邪吗?”
    郁檀苦笑一下,又点点头。
    “当初是你把我掳走的?”
    郁檀一迟疑:我们俩那样奔逃,虽说是你的提议,可是不是仍旧该算是我把你掳走的呢?
    暮田田见他没回答,又换了个问题:“那……我是被你强迫的吗?”
    郁檀脸一热:“第一次……是的……”
    暮田田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了起来:“那你知道我怀了你的孩子吗?”
    郁檀摇摇头,眼睛里蓄满了如水的痛楚与怜惜。
    暮田田快速地又问:“可你知道我嫁给了沈沧岭对不对?”
    郁檀点点头,脸色霎时阴沉。
    暮田田急问:“你也知道我忘了你,于是你来招惹我,却又不肯告诉我真相,就任由我蒙在鼓里,你没打算把我抢回来吗?”
    这一回,郁檀默默地看着她,满脸纠结的隐忍,无言以对。
    暮田田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压在了一块巨石之下,无能为力地向一个无底的深渊直沉下去。此前那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都那么焦切地企望自己是他的妻子,却从未想过,如果自己真是他的妻子,那么这背后的故事,真不知该有多么残忍和不堪!
    她的眼睛慢慢睁大,然而泪水还是迅速涨满眼眶,沉沉滴坠下来:“不肯争取我,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你究竟想干什么?你知道了小囡是你女儿,而你也还是没打算做任何事,就这样放弃了她,放弃了我们母女,任我们去当别人的妻儿?你明明是她的亲生父亲,也明知道她有多依恋你,却宁愿做贼般偷偷摸摸来看她,也不肯为我们娘儿俩担当一个未来?你也听见别人是怎样诋毁我的了,三言两语将那些人唬得噤声便当是还了我公道,对吗?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我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不能原谅我?所以你现在是要来报复我?你不肯站出来向世人宣称我是你的妻子,却趁我喝醉轻薄我,你真是将我当作妻子吗?还是当初本就腻了我,如今觉得偷来的欢好才有趣味?”
    郁檀紧咬牙关,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没有对不起我,田田,我爱你!”
    暮田田不停不停地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你真的叫郁檀吗?我发现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或许你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妖邪也未可知,我真不知道我遇到的是怎样一个魔头!”
    郁檀痛楚地望定她,静静听她骂完,才说:“田田,有些事一时说不清楚……我只望你记住,我决没有放弃你们母女!我那时不知你已有身孕,可我真是为了你才寻来靖阴的。我打听到你已嫁给沈沧岭,且育有一女,我一直以为小囡是沈沧岭的女儿,直到去年听见那些传言……你后来一直不肯再去见我,我那时功力又还不够,无法潜入沈府去看你们,一直苦苦等到小年那日才终于得见。我一见小囡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而她也知道我是她的爹爹,后来再一问她的生辰,那便更是丝毫无差了!田田,我只求你记住我这句话:我决不会放弃你们母女,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
    暮田田脸色稍霁,复又燃起满腔希望:“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郁檀望着她,目光沉沉,隐忧难言。
    暮田田突然之间只觉心灰意冷,凄然苦笑一声:“既然是关乎一家人的事,却不让我知道前因后果,更不肯明明白白给我一句准话,你确定这是爱我?你若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有天大的难处,又焉能忍受自己的家小去做别人的妻女?”
    她切切地望着郁檀,死死攫住心头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他依旧面沉如水,默不作声。
    暮田田喟然一叹,笑出声来:“呵!要男人一个承诺,原来是这么这么的难……”
    她勉力打起精神,放平了语气:“郁檀——或者,不管你叫什么——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也不要再来招惹小囡了!你不配当她的爹爹,若令她长大懂事后知道你不肯要她,你叫她情何以堪?!”
    她闭上眼睛,不肯再看郁檀苦苦哀求的表情,念念作法,将自己度入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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