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月映潭

81 玄阳箓


暮田田凝神略一思忖,还是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在哪儿见过这来访的客人,也就作罢,继续听他骂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他已被封印已被封印,封印算个什么鸟?当年他们一家都被封印了多少辈人呢,还不是说复发就又复发了?”
    这人言语粗俗,显然有些激怒了沈铭锴。于是乎沈铭锴虽然措辞依旧谦恭,语气里却透出了几分冷意:“蒙大侠,江湖中人若是知过能改,我们也未必要对其赶尽杀绝,这是我们中原人以善为先的处世之道,还请大侠体谅。”
    那个蒙大侠却不买这个帐,气哼哼地说:“不管怎么样,这个谭仲苏必须死!就算你们要以善为先,那也得防患于未然吧?说什么他武功已废,就算邪性复发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害人,可如今他怕是已经复功,咱可无论如何再容不得他了!”
    暮田田一惊,险些失声痛呼出口。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惶惶然望着沈寂涯。
    沈寂涯一脸严肃,对她点了点头。听那蒙大侠还在骂骂咧咧重复些没内容的议论抒情,沈寂涯便拉着暮田田悄悄走开,退到足够远的地方才低声告诉她:“这个蒙大侠名叫蒙拔山,说是西域人氏。他今日上门来求见爹爹,还没客套几句就嚷嚷开了,说咱们靖阴郁府中住的主人分明就是当年的吸血妖邪谭仲苏。因为之前爹爹他们去除妖回来,对世人是声称吸血妖邪已被除掉了的,人们望文生义,都以为吸血妖邪是被杀死了,岂料爹爹他们却只是封印了他的邪性,又废除了他的武功,于是今日这个蒙大侠就闹上门来啦!我一听是关于郁公子的,心想嫂嫂你……或许想要知道……”
    暮田田心里怦怦狂跳,只觉得手脚发凉发麻。原以为对谭仲苏已然只剩下了怨恨,惟愿他再不要前来纠缠、而自己天长日久之后可以再度忘了他,可现在听到有人要对他不利,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的功力已经全部恢复了吗?不行不行,就算他已经完全恢复,也还是不妥啊,当年他不就曾经败在群雄手下吗?
    而这个蒙拔山,他不是远在西域吗?是怎么就找到这里来的呢?谭仲苏隐姓埋名,处处小心,之前显然就连近在咫尺的沈铭锴父子都没发现他的存在,怎么倒叫这蒙拔山给找着了?
    这些问题光用脑子想自然是不可能得到答案的,暮田田慌乱中竖起耳朵再听,就听见蒙拔山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稍许平静,进入了正题。
    她连忙拉着沈寂涯又偷偷潜回窗下,侧耳细听。
    只听那蒙拔山果然已经换了话题,此时说的却是一件前朝往事,一时间听不出与谭仲苏有什么关系——
    “你们中原的前朝天厉,当年与我们西域的羌狄纷争不断,时而天厉胜出,时而又是羌狄略强。天厉的末代皇帝他老子还当政的时候,有一阵子他们的兵力就敌不过羌狄,只好用些和亲啊进贡之类的手段来维持和平。
    你们中原王朝送来我们西域和亲的所谓公主,哼,其实没几个是真的,这我们都知道。不过那些女子也大多是王公大臣家的千金大小姐,个个都是绝色尤物,我们大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了。到了这最后一次和亲,天厉朝选出的是当时天下第一美人月华,先让她入宫受教,习养出公主之仪来,再送出塞外,嫁给羌狄的大王子。
    要问这月华既然是天下第一美人,那皇帝老儿又怎么舍得将她送给别人?嘿嘿!这是因为月华当年一出世便天降异象,天厉朝历来极信鬼神之说,他们的国师亦皆由得道之人充任。当时的国师对月华的断言就是:绝色倾国,远离帝尊,否则定教国倾家亡!
    所以天厉朝的皇帝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既然她有倾国之能,那就让她去倾敌人的国吧。”
    这蒙拔山说的虽然是中原的前朝史话,却似乎了解得比沈氏父子都多,想来这是一段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往事,或许更为中原王朝视为耻辱,故而世人知之甚少,所以他说得特别详细。
    “然而月华进宫之后,到底还是令太子神魂颠倒。他碍于父皇的严令禁止,才终于不敢将月华强留在身边,含恨放她嫁入羌狄。
    月华嫁给羌狄的大王子之后,似乎真的给羌狄带去了噩运,几年之中羌狄国势日渐衰微,天厉则日益强大,很快就优劣倒转,反变成羌狄要来讨天厉的好了。
    于是月华离开故土五年之后,又随夫君回到天厉的京城,只不过这一回,他们是来做人质的。
    月华回到宫中,最高兴的人自然就是太子了。此时太子颇有些得意忘形,毕竟看着本朝威风正盛,他也就不怎么把当初国师的警告放在心上,于是耍了些权谋手段,将月华频频召入自己殿中私会。
    这件事自然是纸包不住火,羌狄大王子不可能毫无察觉,而皇帝也有所耳闻。到底还是皇帝谨慎,他为了拆散太子和月华,只得将月华夫妇移出宫中;但这二人名义上毕竟还是友邦贵客,不能怠慢,于是皇帝就令他们移居靖阴的渭王府。渭王是当时最有权势的王爷,再加上此处富庶丰饶,王子夫妇住到这里也不算太过屈尊,再加上靖阴远离京城,就更可断了太子的念想。
    皇帝原以为这样就能把这件事混过去,岂料还是晚了一步。月华刚到靖阴时水土不服,延医请脉时便发现身怀有孕。当时大王子就面色不善,却也没说什么,由她十月期满将孩子生了下来。
    岂知这小小婴儿竟不给自己及自家亲娘留有任何余地,一落地便活脱脱肖似天厉太子。大王子原本心头也只存着一分奢望这是自己的孩子——要问他为何如此,这又关乎另一件事了。
    话说这羌狄大王子并非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只因他当初将被派到天厉朝做人质之前,为了自保、且怀有一分凭借盖世神功逃回故国的心思,他开始习练西疆武学秘笈《玄阳箓》。
    二位乃中原武学大师,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西域的功夫的,可这《玄阳箓》,老实说,不是我吹,就是因为它强大到可怕,才被历代西域王室秘藏,不许人习练,否则你们中原武人早已不是我等对手了!当然,话又说回来,这《玄阳箓》的确也不能随便习练,它有起死回生续脉复功的神效,若由重伤者得到,那是受益颇丰;可若落到常人手上,那就未必是好事了。
    这么说吧,你们光听这书名也当料得到,这《玄阳箓》性属大阳,若健康女人习练了书中所载的功夫,便会阳盛阴衰——不,该说是阴竭,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再不可能生下孩子;而若健康男子练了,则阳气过盛,再同女子交合,所出精气亦会将那女子的阴气蚕食一空,没有阴阳平衡,也就孕不下孩子来。
    那羌狄大王子明知习练《玄阳箓》会有这等后果,奈何他一心只想平安脱逃,再加上留在羌狄的其他妃嫔早已给他生了不少儿女,他便也不太把这无法生育之事放在心上。
    所以后来月华与天厉太子有私情,又身怀有孕,他从一开始就几乎肯定,这孩子绝不会是自己的。但他宠爱月华,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直到这希望彻底粉碎,他才积怒爆发,当场将那婴孩摔死在月华床前。
    月华产后体弱,挣扎着无力阻挡,当场就哭晕了过去。被人唤醒之后,她一睁眼发现孩儿和丈夫都已不见踪影,便哭着下床,追到门外,触目只见两条狼狗正围着一团血污争夺。这一幕委实太惨,月华顿时状若疯狂,一返身就狠狠撞在了一旁祖祠的台阶上,香消玉殒。”
    暮田田和沈寂涯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扭头惊瞪住对方,不由自主地四手交握。
    他们都明白了!这个月华当年也是以一身事二夫,还因此而害得新生孩儿惨死。她一定是自觉罪孽深重,死的时候许下愿心,自愿化入台阶,令千人踩万人踏,以此赎罪。
    所以,那天把凌风的儿子阿宝害死的阶中怨魄,就算不是她,也是她的继任了。
    暮田田和沈寂涯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默默交换了这番发现,各自在心里感慨一番,而屋里的蒙拔山已经把故事又往下讲了一大段——
    “羌狄大王子见爱妻惨死,在痛悔自己行事冲动之余,更加怨恨天厉太子。他怒发如狂,再也不计后果,只想同天厉朝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于是他当晚就带着区区几十名手下,凭着自己武艺高强气势过人,杀死了渭王,夺下渭王手头兵权。他一边派人回羌狄,向父王求援,一边自己据城为王,招兵买马,准备攻入京城。
    呵!大王子真是恨令智昏、犯了天大的糊涂!他们羌狄当时并不强大,一来他的父王对这种毫无胜算的仗根本宁愿舍弃亲子也不敢来助,二来被他以武力征服的兵士百姓本是天厉人,又怎会为他全力效忠?他不久就被朝廷派来的军队困死,而太子恨他残杀亲儿逼死月华,亲自率兵前来,打算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大王子固然练过《玄阳箓》中的功夫,奈何时日不长,且独力难支。他最后走投无路,却也不愿死在仇人手上。据说他带了几名死忠的亲卫跳入渭王府后院的井中,这几人自己已经活不成,更不愿让西疆不传于世的武学宝典《玄阳箓》落入敌人手中,所以他们以极其痛苦的方式自尽,以强大的阴怨之气守住那口枯井。
    后来天厉太子带兵攻入王府之后,他或许倒并不知道有这《玄阳箓》,只是想拖出大王子的尸体羞辱折磨,却无人能靠近那口井,再加上大王子已死,也就作罢了。”
    暮田田恍然大悟。难怪哩!那天去超度井中怨灵的时候,还想不通为什么他们都是男的,原来他们和故宫井中亡灵的情况还不一样啊,而他们之迟迟不肯离去,也不是因为困在井底太久而眷恋阳世不肯投胎,而是放心不下守护的那本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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