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栀子开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其实我们都是那么幸运。第四十六章
    风吹过，鼻尖是栀子花的气息，夏夜，蝉鸣，燥热……一个个夜，榕树下的棋局，大人们哈哈大笑，小孩们追逐着打闹着……月是最明亮的月，人是最亲切的人。靳颜曦偶尔矫情了，喜欢静静地坐在人群的不远处看着，内心是无比满足的。只是那四个家伙怎么还没有发现她的缺席呢？他们在榕树的另一边聊着什么，完全忽视了靳颜曦的存在。
    大概是靳颜曦的目光灼灼真的烧到了那个地方，有两道目光同时朝她看过来，她俏皮地转过头，既然刚才忽视她，那现在就别来理她啊……
    “靳颜曦，今天又发什么神经了？”方宇凡戏谑着。
    “小曦，快过来啦……”凌慧的眼神里应该也是宠溺的。
    只是，他们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飘渺模糊。蝉鸣声更加刺耳，靳颜曦惶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她伸出双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们消失的前一刻都在对她笑，“快过来，快过来”的声音交杂着响起，她迅速地降落在地狱尽头，无尽的黑暗……
    靳颜曦猛地睁开了眼睛，又是一片白，没有风，没有星光，有的就像太平间里的安静。
    “新年快乐啊……”谁的笑声那么熟悉，欢快的声音让人也跟着着迷？靳颜曦闭上眼试图抓住每一个音节。
    “嗯，小慧没事了……小曦只是有点感冒……哈哈，新婚快乐啦，第一次有老婆陪伴的新年你好好过……那倒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尽量压低，像是不想打扰到谁。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靳颜曦睁开眼睛坐起，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被小心地打开，走进来的那个人看到她有些惊讶，尔后笑容渐渐打开。
    “颜颜，起来了呀？“方宇凡走近，将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拿过两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你还真是喜欢凑热闹哪，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提前回家，烧糊涂了怎么办？”
    “方宇凡，我怎么了？”记得她回家了，记得她发了一条短信，记得方宇凡接方爸爸方妈妈去了，记得凌慧来了，记得她和凌慧相拥着哭泣，记得凌慧被送进了手术室……记得，在心力交瘁的一刹那，医生的声音动听地响起——凌慧会醒过来的！可是她进入了黑暗之中。
    “还怎么了，靳颜曦你真是喜欢医院吗？高烧反复，小慧醒过来了，倒是你自己倒下去了，你说怎么样？好在现在烧退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靳颜曦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掩盖在白色窗帘之外的是冬阳高照。方宇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明白她想干什么，走过去替她拉开了窗帘，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希望”——靳颜曦能够想到电视剧上出现这一幕的时候形容的词语。
    “莫徵和程涵都打电话给你了，还有你那个小助理，她说过了年就能上班，请你别辞退她。”靳颜曦疑惑地看着方宇凡，再看看刚刚他拿进来的手机，原来方宇凡接听的是她的手机啊。
    慢着，重点应该是前一句——小慧，醒过来了？那么，她想看到她吗？
    仿佛读懂了靳颜曦的心事，方宇凡拨了拨她额角散开的发丝，亲吻着她的额头表示安慰。“不用担心，小慧很好，现在欣儿和Kings都在陪着她，待会儿妈妈会拿粥过来，你吃了饭就去看小慧，好不好？”
    方宇凡的脸上不出意料地又出现了倦容，靳颜曦拉过他的手臂心疼地抬头看着他：“方宇凡，对不起，方宇凡，谢谢你。”那个神情方宇凡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小时候靳颜曦做错了什么事，靳妈妈会让她道歉，道歉的时候总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傻孩子……”方宇凡搂着靳颜曦轻声喃道。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是什么东西，两个人不带着任何面具互相依偎着便可诠释。幸福不应该带着任何的伪装，不该藏着任何的秘密，不该有什么心结，不是表面幸福而已。她靳颜曦竟是何等幸运，九年的自我折磨和自我催眠在领悟到所有之后显得苍白和可笑。
    早一些放过别人，放过自己，会不会就不会活得那么累了？靳颜曦把自己困在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好在，现在能够打开心结并不晚，抓住现在有的，她就可以活得快乐一些。
    方妈妈将精心准备的鸡肉粥送来的时候，靳颜曦突然觉得过去现在和将来，她都不曾失去什么，正如花筱所说的“负生”，爸爸妈妈没有消失，他们对她的爱分明一直都在。她的纠结只是不适应从一个人人宠爱的小公主变成了一个人生活。
    “小曦，别想那么多，像我们一样过得简单些倒还快活。”方妈妈，不对，现在也是她的妈妈了，听了靳颜曦的叙述之后如是说。
    吃过依旧是记忆中香甜的鸡肉粥，靳颜曦和方宇凡方妈妈一起去看凌慧，同住一家医院，凌慧就在靳颜曦病房的下一层楼。
    “Jane，经过这次，我真的对生死没那么看重了，你知道吗，我上手术台尚有一丝意识的时候我想到的是，如果我死了，我想要你们都能放下，我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活下去——你大哥也会有这个希望的。”老实说，靳颜曦真的没有偷听的习惯，但是就在病房门前她止住了脚步，她知道里面有凌慧，还有……文欣儿。
    “我明白，Tina，哥哥对我很重要，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早上还摸着我脑袋告诉我‘哥哥会给你带礼物’的大哥几个小时之后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是我就是不能释怀，大哥死了，所以Elvis应该帮着大哥照顾我的对不对？”扶着靳颜曦的方宇凡听到这件事身子微微僵直，方妈妈意识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放松。
    “不是的，”凌慧的声音再一次传出来，“你也明白，车祸不是宇凡的错，他也一直在尽全力饰演大哥这个角色，只要你需要，他会立刻出现在你的身边。但是就是那个恶俗的理由，他爱的不是你，这个理由就可以划清你和他的界限。或许，你爱的并不是他，你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你只是把他当成你死去的大哥罢了……”
    “Tina，我……”文欣儿还想再争论下去，门外的人还想再“偷听”下去，但是景扬提着满满的一袋水果靠近，声音响起，打断了门内门外的行动。
    “你们怎么不进去哪？”景扬的心情很好，思维也变得迟钝了，竟然后知后觉。
    靳颜曦尴尬地笑着，跟在景扬后面进了病房，看到病床上的凌慧穿着跟她一模一样的病号服，脸色有了些红润。文欣儿坐在她身侧，眼睛红着，显然是刚哭过。文欣儿在看到方宇凡的时候眼睛一亮，但是很快低下头隐去了淡淡的思绪。
    仔细看着文欣儿，她的神情里真的有靳颜曦纠结的影子，她的思想也和靳颜曦的一样“顽固不化”，她也把自己禁锢在一个自己出不来别人进不去的内心世界里。
    “小曦……”凌慧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身份面对靳颜曦，她怕了，怕靳颜曦会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开。
    靳颜曦在方宇凡方妈妈景扬和文欣儿的注视下走到凌慧身边，俯下身一把搂住了凌慧，她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但大家都听到了内容：“小慧，对不起，是我任性了，原谅我好吗？”
    凌慧用景扬最看不起的卑微惊讶的目光看着靳颜曦，然后颤颤巍巍地应着：“好……好……”
    文欣儿看着她们握手言和的场景却是有些伤感，凌慧需要朋友，但是需要不多，她的心里一直都有靳颜曦，靳颜曦回来了，那她文欣儿又是什么？文欣儿站起身和凌慧打了声招呼，想先回去了，这个场合不适合她的驻足，也没有理由停留。
    “等等，文小姐，我们可以谈谈吗？”靳颜曦拉住文欣儿的手腕，有些冒犯，很快放下。
    方宇凡着急了，在他心中靳颜曦是个任性的小姑娘，他会包容她的一切，不代表文欣儿也能够包容。两个骄傲的小公主碰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童话故事里的答案是她们会吵的鸡飞狗跳。
    “方宇凡，我想解开自己的疑虑，我也想打开她的心结。”靳颜曦指了指文欣儿，说实话，打开文欣儿的心结她没有什么把握，但是她能明白她的心情。靳颜曦转向文欣儿：“有时间吗？”
    文欣儿点点头，跟着靳颜曦出了凌慧的病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靳颜曦想起了看到凌慧坐着的那个小花园，她走了过去。
    “有什么事吗？”文欣儿坐在靳颜曦的对面有礼而疏远地询问。
    靳颜曦盯着她看，她想看看她们两个是不是真的那么相似，相似到如凌慧所说的能够把文欣儿当成她的替身，这对靳颜曦不公平，对文欣儿更不公平。当文欣儿被盯得发毛想再次说话时靳颜曦开口了：“你害怕死亡吗？”
    “死亡？”她怎么可能不害怕死亡？哥哥和未来的嫂子在那场车祸中生命消逝，她无数次从噩梦中醒过来，被哥哥捧在手心的宝贝像是失去了飞翔的羽毛，再不会有哥哥给她支持了。但是她又何必告诉眼前的人？她们不是朋友，也许甚至是情敌。
    “我很怕死亡，我的爸妈在我二十岁那年死了，奶奶两年后也走了……”想到至亲的死亡，靳颜曦还是做不到平静，她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下去：“我不是在比拼谁更不幸，但是你相信吧，从我二十岁那年，人生就进入了无尽的黑暗中，我甚至得接受瑞士心理医生一年多的治疗。之后的几年，我每天都在空洞中度过，但是昨天有人告诉我，他们走了，但是他们还是爱我的，我是何等幸福，有他们满满的爱。”
    “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文欣儿红唇轻启，虽说语句仍是冷冰冰的，但是语气已经没有那么排斥。靳颜曦看向她的光滑的颈，那里没有那没戒指了，换上了另一串项链，不知为什么，靳颜曦觉得这串项链更能衬托她的气质。
    靳颜曦指着她的项链：“那个，很漂亮。”
    文欣儿低下头，今天她画了淡妆，微风吹过恍如走过的绝世美女，一下子把靳颜曦看待了——如果她是方宇凡，绝对会选择文欣儿，她有着不可比拟的美貌。文欣儿将项链从白色的羽绒外套里拿出来，一直蓝色的水晶海豚出现在靳颜曦面前。“这是箫忱哥除夕的时候送我的，你也觉得很漂亮吗？”
    不知什么原因，大年初一的时候她就拿出来戴上了，海豚是她最喜欢的动物，这件事方宇凡并不知道，凌慧不知道，她只是默默喜欢着，除了大哥，只有杨箫忱注意到了。
    “那枚戒指呢……我是说方宇凡送的那枚戒指，如果找回来了，你会不会把这只海豚换下来？”靳颜曦的声音传进文欣儿的耳中，是啊，那枚戒指呢，如果找回来了会不会再执着的一定戴着？水晶海豚反射的太阳光那么耀眼，耀眼到文欣儿的眼睛有些花了。
    “那不是我的东西。”等待了很久，靳颜曦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文欣儿才回答，她的眼睛里也带上了一些温柔，“这只海豚是我的，而那枚戒指不是我的。Tina说得对，很恶俗的说法，但是不是我的就永远不是我的。你比我看得清楚，我真羡慕你。”
    “呃？”这下是靳颜曦不明所以了，她什么都没有说啊，文欣儿哪里来的那么多感悟？但是文欣儿的微笑真的很美，她觉得之前对她的误解似乎是笑话了，那么美的女孩儿，藏在妆容下是更纯洁的心哪。
    “今天阳光很不错，谢谢你，我明白了，也许下一次见面我们也可以交个朋友对不对？”文欣儿将海豚收回衣领内。她失去了那枚戒指，但是她还有这只可爱的海豚啊。她不该那么固执，连海豚的接近都要放弃。
    “欣儿……”不知什么时候方宇凡出现在文欣儿身后，文欣儿冲他点点头离开。可方宇凡拉住了她，他拿出了那枚靳颜曦还给他的戒指递到文欣儿面前。“阴差阳错被颜颜捡到了，但是它已经送给你了，所以现在是物归原主。”
    “Elvis，以后你还会对我好吗？随便哪种好，我伤心了你还会安慰我吗？”文欣儿的指腹在戒指凹凸不平处摩挲着，那个地方刻着一个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最动听的誓言。
    “当然。”方宇凡的笑容还是那么美好，他还是那么温柔，但是温柔中文欣儿终于分清了究竟是哪种感情。方宇凡的话不会太多，文欣儿也能听出其中的承诺，一个人的爱人只有一个，但是他可以拥有很多的亲人。文欣儿愿意当他的亲人，也愿意被他当做亲人。
    “那，物归原主。”文欣儿将戒指从银链上拆下，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箱里，把戒指送回了方宇凡的手中。“喏，这样就是物归原主了。我们都很幸运的，再见了。”她朝看着他们的靳颜曦挥挥手，转身离开。
    “想问什么？”文欣儿离开之后方宇凡坐在了原本文欣儿坐着的那个位置。
    “这枚戒指是谁的？”
    “嗯，原本是你的，被欣儿借去了，现在再还给你还会要吗？”毕竟一枚戴在别人身上几年的东西已经不是最初的那枚了。
    “要！”靳颜曦抢过，没有银链的束缚，它才真的是一枚戒指。“但是我不会再戴着了，我手上有另一枚了。无论如何，它是最好的纪念品，我也不知道该纪念什么，但是就应该留着，以后才会想起现在的幸福……行吗？”
    “你说呢？”方宇凡把决定权抛回去。阳光照射下，冬日里也有了些许的温暖，真实得感人。阳光照到方宇凡的发丝上，黑色的发丝一下子变成了金色的，他的面容没有改变，他的心没有改变，他的所有，都停留在和靳颜曦走散的地方，只要靳颜曦愿意回来，什么都能重新开始。
    靳颜曦笑了，她，她，他，他们，是多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