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栀子开

第四十八章
    找一个人惺惺相惜/找一颗心心心相印/在这个宇宙我是独一无二/没人能取代/不管怎样/怎都会受伤/伤了又怎样/至少我很坚强/我很坦荡 ——梁静茹《给未来的自己》
    六月份，栀子花开，当初方宇凡离开的季节。同样的季节，同样的温度，甚至连湿度都与当初无别。阔别十年，方宇凡又一次回到了这片在梦里一遍遍呼唤的土地，只是心境不同了。不可否认，他和靳颜曦一样害怕回到这里，因为这里有那么多回忆——回忆是个沉重的东西。
    从机场回到那个家大概需要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足够他们，方宇凡靳颜曦和方家父母，整理好所有思绪。方宇凡一直想把靳颜曦带回来的，但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他又如何开口让靳颜曦回来？
    在一个星期前方宇凡的生日吹蜡烛的时候，靳颜曦让他许愿，两个说出来，一个放在心上。他看了靳颜曦很久很久，久到蜡烛都等不及跳跃着的时候，他轻轻闭上眼睛许愿。
    “第一个——我希望我的家人都健康。”烛光跳动。
    “第二个——我希望颜颜和我一起回家——”看着靳颜曦不解的神情，他小声补充：“回到我们永远的那个家。”烛光里，他看到靳颜曦静静地应允。
    “第三个愿望——我希望——”方宇凡刚要说出来，被靳颜曦及时拦住。三个愿望，只能说出两个，说出来全部就一个也不灵验了。
    所以一个星期后，方宇凡处理好公司近期内的大小事，硬是帮着靳颜曦请了十天的假，让设计坊上下哗然又羡慕。方宇凡和靳颜曦结婚的消息在靳颜曦把结婚戒指带上无名指之后不久就不是秘密了。这样也好，两个人都不是高调的人，这样的消息一出也没有多少人会觉得惊奇或是不甘——也不对，不甘一定是会有的，但是也不会有更多的做法了。
    在机场大巴上，靳颜曦挨着方宇凡的肩膀撒娇：“方宇凡，你许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方宇凡盯着窗外，真的是大晴天啊，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能看到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了。
    “宇凡~~”靳颜曦再接再厉：“小凡~~老公~~许了什么愿哪……”声音把身后的方爸爸方妈妈都吓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你不是说如果第三个愿望说出来就一个也不灵验了么。”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打死方宇凡他都不会说出来——他的第三个愿望，靳颜曦会一直在他身边。
    见她似乎生气了，方宇凡赶忙转移话题，他低头看着靳颜曦怀中紧紧抱着的木质盒子，“回来了，奶奶一定很开心。”
    靳颜曦也低着头不说话了。都说落叶归根，是她自私地让奶奶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陪伴她那么久，现在是回家的时候了。把奶奶葬在爸妈身边，他们在天堂就有伴了，就不会孤单了。
    大巴在高速路上奔驰着，路边的一草一木和方宇凡离开时有怎么样的变化呢？靳颜曦记得，她离开时是八月份，没有留意到路边的点滴，倒是奶奶坐在她身边说了一句“小曦你看，花草都很繁茂”。靳颜曦没有心情注意，她也没有心情留意当时还在世的奶奶说过的话，而当她还想再和奶奶说些什么的时候留给她的只剩下这个骨灰盒了。
    “颜颜……”方宇凡拍了拍她的肩膀。
    靳颜曦露出一抹笑，纯粹的，让方宇凡想起了“雨过天晴”这个词，她说：“我知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活在现在，现在是该好好珍惜的。
    N镇似乎没有变，一下车靳颜曦就能感受到那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每次放假回家时的期盼与喜悦，在市里念高中的时候她就想每个周末回家，回家就能看到爸爸妈妈奶奶，还能看到骑着脚踏车来接她的方宇凡。现在方宇凡就站在她身边，方爸爸方妈妈都在，其实谁都在原地，不在的是她迷茫的心而已。找回了那颗心，也可以找到点滴美好了。
    老房子在靳爸爸靳妈妈过世之后靳颜曦想过把它卖掉，但是刚死过人的房子是卖不出去的，于是她离开是索性把钥匙锁在了房子里，当时她想就这样吧，反正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幸好在靳爸爸靳妈妈过世之后的半年方爸爸回来，他知道靳家的事故，但是又不忍心让儿子知道后跟着烦恼，于是想不动声色地找到靳颜曦，结果——如果一个人真的想消失，那么是不会有人能找到她的，再加上方爸爸的工作的确也忙，也就一拖再拖了。
    方爸爸请了钟点工每个月来给老房子进行大扫除，每年清明节给靳爸爸靳妈妈扫墓。当靳颜曦知道这些之后差点想骂死自己，她的逃避，连同爸妈一起逃避了，如果爸爸妈妈在天有灵会怪她的吧，怪她那么软弱，狠心到从没有给爸妈扫过一次墓。她很不孝。
    爸妈葬在一处安静的地方，墓前还按照爸爸的愿望种下了栀子花，将奶奶葬在爸妈身边的时候靳颜曦看到了盛开的栀子花。她静静地看着请来的风水先生和帮手将奶奶放在了爸爸妈妈的身边，在新的墓碑立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跪在爸爸的墓前大哭起来了。
    艳阳高照，完全没有电视剧里出现哀情时就会下大雨的一幕，也正是阳光照得刺眼，让靳颜曦看起来更是卑微。
    “颜颜，好了，爸妈都会原谅你的，只要以后我们好好生活，好不好？”方宇凡将她拥入怀中，一旁的方妈妈再一次发挥她泪水的强大威力，与靳颜曦不同的是她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声音发出，但此时她的痛苦不会比别人少。
    “老靳……阿嫂……”知道现在方妈妈同样无法接受，从小酒在一起的玩伴此刻竟然躺在冰冷的地下，再也不能和他们开玩笑了，再也不会在大榕树下下棋了，再也不会乐呵呵地和她联想宇凡和小曦的明天了。
    “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很任性，我的自私让你们这几年来都很寂寞对不对？我把奶奶送回来了，你们陪着她……奶奶，您帮我劝劝爸妈，让他们别生气了好不好，让爸爸把我打一顿就没事了好不好，不能不要我好不好……”她错了，错得很离谱，爸妈离开她不是不爱她了，是她自私了。如果爸爸还能像以前每次她做错事的时候那样好好骂她或者打她一顿她会好过很多，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在，失去的才是永远追悔莫及的东西。
    “来，颜颜，爸妈不会生气的，他们很疼你，你不能把他们说得那么凶知道吗？”方宇凡蹲在她身边正对着三座坟，眼神无比坚定：“爸爸，妈妈，奶奶，你们放心，颜颜以后还可以继续任性，还可以继续被宠坏，我会连同你们对她的爱和包容都给她。”轻轻的一句话，是一句坚不可摧的誓言。靳颜曦突然觉得世上最美的誓言不是我永远爱你，你是我的唯一，而是方宇凡那句“我会继续宠着她”。
    静静地坐在栀子花边，一家七口再一次聚到了一起，虽然是以这样形式，但是这分别之后的重聚他们都等了太多年。因为有梦想所以必须分开，因为明白了家的重要意义，他们回来了，带着这样的遗憾，但是谁都无能为力。遗憾让他们的感情看起来更加的珍贵。
    从山上下来，方爸爸扶着哭成一个泪人的方妈妈乘车回去。靳颜曦拒绝了直接搭车的提议，她想走走，在这个她曾经熟悉无比的小镇上走走，方宇凡听了也没有任何异议，让爸妈先回家准备晚餐去了。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方宇凡，你看那条路变宽了。”方宇凡顺着靳颜曦的手指看去，那条路是通向镇上唯一一所小学的路，那时候他们每天都是在这样的黄昏一路嘻嘻哈哈打闹回家。
    “嗯，越来越好了，以前还是碎石路。”一路上放学的小学生吵吵闹闹，靳颜曦仿佛看到他们五个人也在其中。
    “方宇凡，程涵，莫徵，你们三个是男生，你们必须要保护小慧！”那时，她叉着腰挡在凌慧面前，因为有人喜欢凌慧，把小小的凌慧吓哭了。
    “方宇凡，快看快看，那棵树我一直都爬不上顶端……”靳颜曦兴奋地大声嚷嚷，那棵树不是爬不上，而是当时小小的枝丫承受不住靳颜曦胖胖的身躯断了。
    “方宇凡，那个池塘填平了。“靳颜曦有些怅然若失，那个池塘是小时候她最喜欢抓鱼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填平铺路了，但是她就记得那个位置。
    在那个池塘边她第一次没头没脑地扑进方宇凡怀里哭了，她的解释是考砸了，实际上是那天有一个女生让靳颜曦转交一封情书给方宇凡，结果方宇凡还真的欢欢乐乐赴了约，气哭了靳颜曦。不过最后还是方宇凡把她找回家的。
    一路走着，不止走过了路，还走过了过去美好的记忆。最后终于看到了那棵大榕树，树下的石砌棋盘还在，被磨平了不少，但是靳颜曦就是能看到爸爸和方爸爸各坐一边下棋到天昏地暗的场景。她慢慢踱步过去，坐在了爸爸平时坐的地方。靳颜曦跟着他坐到了对面。榕树的另一边是一片栀子花，暗香伴着蝉鸣涌了过来。
    夕阳剩下最后一点余光，靳颜曦几乎看得到它的步伐。
    “方宇凡，我从来都不知道N镇那么美。”
    “我也是啊，大概我们都想往外飞，都忘记了飞出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风吹过，吹起了过去，吹过了现在，吹向了将来。将来，他们也会像这样携手并肩看过一路的风景吧？一定会的，栀子花的约定早已存在了。
    “方宇凡，我们五个人还会聚在一起的吧？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吗？”靳颜曦捡起掉落在棋盘上的榕树叶，将它折成过家家时所用的“碗”，这个方法是凌慧教她的，而凌慧又是从另一个同学那里学会的。
    “虽然不能回到过去，但是我们还是很好的伙伴啊，不是说忘就能忘的。”这一点，方宇凡比靳颜曦清醒。
    “小慧很怕黑，她喜欢和我玩，她其实很怕孤独的，比我还怕。”
    “她有了景扬，景扬会把她当成举世无双的宝贝给宝贝起来的。”方宇凡接着说。
    “程涵性子很急，然后做事很冲动，他还经常骂我呢。”
    “他有婷婷陪着他，在婷婷面前他可是个乖乖的孩子。”方宇凡继续搭话。
    “莫徵是个大哥级人物，他对所有人都好，为什么会对雨尧那么冷漠呢？”
    “不是冷漠，是另一种爱的无奈，他对她是爱情，所以形态不一样。”继续陪着靳颜曦瞎担心。
    “那……”
    方宇凡及时拉住靳颜曦的话话题，让她别再继续下去了。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在山头，栀子花随风舞动更加热烈，像是在向太阳说再见。
    “颜颜，我们在一起。”
    “咦？”方宇凡什么时候也会说起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天黑了，爸妈大概等着我们吃饭了，所以我们回家吧？”方宇凡牵起靳颜曦的手，根本不给她一丝抗拒的机会。
    颜颜，我会宠你，会包容你，会一心只装着你，你的健康你的心情你的幸福都与我相关，其他的我不许你多想，所以我接受你的任性，你也让我任性地牵著你的手，一辈子为限，好吗？
    方宇凡手心的温度传到了靳颜曦的手里，让她很安心，他们手牵手回家，每一天，牵着彼此的手，是一种承诺，也是一种习惯。
    身后的栀子花再一次摇摆，一如从前，一如很久以前已经许下的约定。
    栀子花，永恒的爱与约定，此生不变。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