祚明

暮春，是一个躁动的季节。
    雨季即将来临，草原上的牛羊已经开始了追逐。
    作为这片草原的主人，纥达虎力自然也不能落后，他白色的毡帐里又多了一位妻子，一个不里牙惕女人，据说被称为北海的明珠。
    不过，她的名字，我们却没有必要提起了，因为她不是第一个，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
    纥达虎力已经有了五位妻子，都是各个部落最出色的女人。不过，比起他的祖先，他还差得远呢，百分之一？还是稍微欠缺点，那位横扫亚欧草原的成吉思汗有五百多位妻子呢！
    他从来不用在这些女人身上花费什么心思，因为她们是那么顺从，只会在自己的身下宛转承欢，竭力的逢迎自己，竭力的讨好自己。
    草原上的女人，只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只不过是他们的生产工具。
    当然，这个生产工具有双重意思：放牧牛羊和生育孩子。
    女人越多，放牧的牛羊就越多，她的主人就越富有；女人越多，生育的孩子越多，她的主人就越强大；强大和富有，会让她的主人获取更多的女人；更多的女人，会让的她的主人更加富有和强大；……，一个良性循环开始了。
    如果真有那不识趣的，纥达也绝不会为此苦恼，手中的皮鞭会为他解决一切。
    连那烈性的野马都会被他打到驯服为止，何况是一个女人？
    北海的岸边，蒙古人的营地中，一座雪白的大帐中传出一阵欢呼喧嚣，纥达虎力正举着一大碗马奶酒，在众人的叫嚷声中，带着豪气一口气的喝下去。
    那位羞达达的新娘子十分顺从的坐在他的身边，她的容貌已经不能仅仅用美丽来形容了，与她那皮肤黝黑、相貌丑陋的夫君坐在一起，再衬托上那些三大五粗的汉子，简真就是一个粪坑中长出一枝婥约耀眼的牡丹。
    不过她没有丝毫的骄傲，低垂着头，羞涩、安静、规规矩矩、心甘情愿的给身边的男人做一个花瓶。
    “大汗，吉囊汗出事了！”一个高大的汉子急急火火的撩开毡门闯进来。
    帐内众人都停下喧嚣定定的看着他。
    “吉囊汗率领鄂尔多斯万户袭击固原，在黑水苑被明军打败，长子锡沙当场战死，吉囊汗身负重伤，至今晕迷不醒！”那人急促的说道。
    “啊——”，周围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片刻之间，帐中陷入寂静，众人一起将目光射向纥达虎力。
    “哈哈哈——”，一阵沉默之后，帐中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纥达虎力猛站起来，“天赐良机！召集部落的勇士，我们立刻拔营返回不儿罕山！”然后大步走出帐去，众人也满脸兴奋的跟出去。
    身后，他的新娘，那个不里牙惕女人，看着空荡荡的大帐，眼中泪光涌动。
    嘉靖十九年五月，吉囊犯固原，诸将多畏缩不前。都御史刘天和怒斩指挥使二人，督总兵官周尚文领兵奋击吉囊于黑水苑，杀吉囊子锡沙王，重伤吉囊，鞑靼遂败退。
    阴山脚下，土默特人的营地笼罩在夜色之中。
    大帐里，俺答神色凝重，他的弟弟兀慎部首领剌布克和他长子辛爱围在他的身边，还有那个汉人谋士李天章，对面，左边是他的侄儿古尔朗——鄂尔多斯吉囊汗的第一夫人、出身土默特万户杭锦部的唐苏克的次子，右边是永谢布万户的鄂特汗的长子岱成。
    “叔父，父汗现在重伤不醒，锡沙死了，若论长幼有序，汗位和济农就应当由我哥哥达剌继承，可是现在郭勒锡津绰塞因的儿子郭斡、岱青、卫征、巴图尔却想依仗人多势众，抢占汗位，他们已经派出岱青前往汗庭，请求大汗册封了。叔父一定要为我们兄弟做主啊！”古尔朗神情悲切。
    俺答的脸色很难看，兄长十个儿子，锡沙死了，还剩下九个，不想却有四个倒向了汗庭！
    他深深的吸一口气，“你的其他几个兄弟都是站在哪一边？”
    古尔朗有些气愤的道，“喀尔喀鄂希格的儿子那木汉谁都不帮，瓦剌阿木尔津的儿子达儿罕、伊勒登想要向西迁移，依托他们的外公亦卜剌太师自立。”
    “完了！”俺达的心中一紧，鄂尔多斯已经是一盘散沙了，单凭自己的势力如何与汗庭相抗？
    自父亲巴尔斯博罗特济农那时起，右翼三万户的势力就一直压过汗庭，父亲甚至还有过篡取汗位的举动，到了自已这一代，兄弟二人都是出色的人物，数年前还压制汗庭裁撤了兀良哈万户，致使右翼三万户的势力远远超过了汗庭的左翼。兄长吉囊是十万帐，自己的土默特也是十万帐，合起来远远超过了汗庭的十五万帐，但现在兄长的鄂尔多斯万户已经分崩离析了，依附自己的达剌、古尔朗的势力远逊于投靠汗庭的郭斡、岱青等人的势力，怎么可能与汗庭对抗！
    “这帮愚蠢的家伙！自父亲那一辈起，右翼三万户与汗庭就有了宿怨，如果右翼被击败，博迪汗怎么可能饶过他们！”俺答暗骂着。
    然后转向永谢布的岱成，“你说永谢布的哈剌慎人也投靠了汗庭？”
    岱成忙应道，“吉囊汗重伤不醒、诸子相争的消息传到永谢布，哈剌慎部的昆都楞汗向汗庭派出了使者，然后就开始招集兵马，父汗担心哈剌慎人要是对我们永谢布、阿苏特两部动手，所以让我来请求叔汗相助。”
    右翼的永谢布万户不像其他的几个万户，都有很多的部落组成，永谢布万户只有三个部落：永谢布、阿苏特、哈剌慎，而阿苏特部一向较弱，所以哈剌慎人投靠了汗庭，就带走了一半的势力。
    现在的局势就是：汗庭拥有察哈尔、喀尔喀两个万户，还有鄂尔多斯的郭斡、永谢布的哈剌慎各半个万户；而自已一方，只剩下自己的土默特万户，还有鄂尔多斯的达剌和永谢布各半个万户，势力对比是三比二，这么多年来，汗庭第一次超过了右翼势力，以博迪汗的精明，怎么可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俺答缓缓的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父亲的基业难道会在我手中断送么？”
    听说北边新兴起了一个大汗山部，势力扩张很快，都灭掉了不里牙惕，本想再一次与兄长联手，胁迫汗庭出兵，缓和一下双方的矛盾，不想，兄长竟然出了这种事，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博迪汗绝不会放过自已的。
    也可的里速沙漠，也称为大沙窝，沙漠的中部有座赛汗山，山下是一个湖泊，称为长水海子，湖西有一处水源叫马踏儿海子，又叫清水源，有了清水源的滋润，这里成为了沙漠中的一方乐土。
    鞑靼蒙古的汗庭就驻扎在这里。
    汗庭那标志性的白色宫帐在晨曦中非常耀眼，尽管天色未亮，帐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着。
    一位侍女撩开大帐的毡门，露出半个脸，“大汗传各位老爷进帐。”
    等在外面的人依次走进帐中，寻着各自的位置，然后向坐在当中的一位威严老者行跪拜之礼。
    “长生天佑护大汗！”
    元朝虽然灭亡了，但逃回北方的蒙古贵族仍然保留了不少汉人的制度，尤其是在鞑靼汗庭，这样有利于保持他们的威严和地位。
    博迪汗看上去气色不错，脸颊微微有些红润，他抬了抬手，让众人平身，然后压着嗓子开口道，“吉囊汗的事情，想必诸位都已经听说了。数日前，吉囊在与明军的交战中兵败，身负重伤，至今晕迷不醒，其长子锡沙阵亡，四子郭斡与次子达剌争权。昨日，郭斡派他的同母弟岱青来到了汗庭，请求汗庭册封他为鄂尔多斯汗和右翼济农，并且表示愿意向汗庭效忠。诸位怎么看待这件事啊？”
    克什克腾部的首领斡齐尔是达延汗的第六子，也是博迪汗的叔父，对汗庭忠心耿耿。当年，达延汗死后，其长子图鲁早逝，由其长孙博迪台吉、也就是现在的博迪汗继承汗位，达延汗的第三子、右翼三万户的济农巴尔斯以博迪汗年幼，自立为汗，就是斡齐尔率领汗庭众臣拥戴年幼的博迪汗，迫使其兄长巴尔斯让出汗位的。如今，他的年纪已经非常大了，他面现忧色的劝说道，“大汗，依照宗法典故，鄂尔多斯应该由吉囊汗的次子达剌继承，而且达剌的母亲是土默特人，会得到俺达汗的支持，如果我们答应了郭斡的请求，一定会挑起汗庭和右翼三万户的纷争。大汗，蒙古六万户都是达延汗的子孙，流血死去的也都会是我们的亲人！所以，请大汗拒绝他们，维持汗庭和右翼的平衡！”
    博迪汗之弟乜密力的次子、熬汉部的首领土谢图忽然站起来，嚷道：“万万不可！大汗，右翼三万户自从巴尔斯时代起，就时时不服从汗庭的号今，这一次，吉襄兵败，方无异是长生天对他们狂傲的惩罚！现在右翼的鄂尔多斯分裂了，永谢布的哈剌慎人也倒向了大汗，这是长生天赐给大汗再一次统一草原的机会！请大汗答应他们的请求，先收服鄂尔多斯，然后再出兵夹击土默特的俺达！”
    “放肆！”斡齐尔怒斥道，“巴尔斯济农是你的叔祖！吉囊汗与俺答汗也都是你的叔父！你怎么能这样抵毁他们？难道同族相互残杀就是你所希望看到的么？！”
    土谢图那张年轻的脸涨得通红，正想要反驳，博迪汗有些恼怒的看看两人，道，“今日召你们来，是为了商量一下对策，犯不着跟自己人动气！”
    苏尼特部的首领库克齐图、博迪汗的次子站起来，“父汗，我认为土谢图兄长说得有道理。右翼三万户一直压过我们汗庭，数年前，吉囊汗、俺达汗两位叔父曾迫使父汗裁撤了左翼的兀良哈万户，致使汗庭的实力受到极大的损失，其意图恶毒至极！现在吉囊汗兵败，鄂尔多斯内讧，哈剌慎人投奔，这么多年来，我们汗庭的势力第一次超过了右翼。父汗在位这么多年，声望并不低于俺达，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父汗一声今下，不知道右翼还会有多少人响应父汗！右翼的势力已经无法抗衡汗庭了，相必哈剌慎人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投靠汗庭。如果父汗放弃了这次机会，那么，用不了多久，俺达汗就会帮助达剌重新控制鄂尔多斯，本来有心投靠汗庭的人也会再次倒向俺达，父汗是蒙古至高无上的大汗，难道你能够忍受这种受制于人的耻辱么？难道你要我的哥哥将来再次面对一个巴尔斯济农么？！”他一边说着，一边指向了博迪汗的长子、浩齐特部的首领达赉逊。
    帐中的众人被他鼓动的热血沸腾，纷纷附和。
    在这种情况下，斡齐尔也不好说什么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沉默不语。
    博迪汗眼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举起手压下众人的喧嚣，道，“既然如此，我意已决，传岱青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