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宁城报业集团大厦21层的董事长办公室前，程可航试着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理了理衣角，挤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假笑。旁边董事长的女秘书被这个假笑迷得七荤八素，连向里头通报一声的惯例都忘了。
    程可航礼节性的敲了两声门，推门而入。瞿严吾悠闲地喝着功夫茶，看手里握着一份报业数据分析，见程可航进来毫不意外。
    瞿严吾放下手中的分析报告，招呼他坐下：“哟，今天怎么有空跑上来？”
    程可航见他装傻，心里来气，嘴里却说：“有日子没来看您了，心里一直惦记着您。”
    瞿严吾不吃这一套，笑着给程可航斟茶：“别恶心我了，你小子现在翅膀可是硬了，哪有功夫惦记我。”
    程可航拿起茶杯就往嘴里灌，刚刚下了飞机就一路赶过来，口干舌燥的。一杯喝完，他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您是我师傅，又是我的顶头上司，我翅膀再硬也飞不出您的手掌心啊。”
    这是要奔正题去了，瞿严吾只好先将一军：“知道就好，为师替你安排的事情那是衡量再三的。”
    程可航右手捏着紫砂茶杯，语气还是很悠闲：“是啊，专挑我出差在外的时候衡量再三。”
    “都是为你好。”瞿严吾明显心虚。
    程可航笑不出来了，板着脸对他尊敬的师长前辈说：“这时候让我接手那个快要倒闭的报社算是为我好吗？这事我不接。”
    瞿严吾瞧着他这么副目无尊长的样子，吹胡子瞪眼地教训他：“你这什么态度，这事你不接？我让你接手的可是《宁城今报》主编的位置，这个圈子哪有三十岁不到就当上主编的？你还不干？”
    程可航收敛了些态度，但还是寸步不让：“主编的位置是不错，可你舍得把《宁城日报》的主编给我当么？”
    《宁城日报》是宁城报业集团下首屈一指的大报，《宁城今报》则是集团旗下岌岌可危的小报，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瞿严吾避着程可航的目光，说：“《宁城日报》有什么稀罕的，给你今报是为了锻炼你。”
    程可航“切”了一声，说：“别，不管日报还是今报，我都不稀罕，我告诉过您我要做的是新媒体。”
    这些年，新媒体的发展已经严重危及到报纸的生存，行业内早就抛出“报纸死亡论”，大势难逆，程可航想探寻新的新闻传播渠道。
    瞿严吾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便也多了几份诚意：“小航，我知道你的抱负，但我真是没法子才把你调到今报去。《宁城今报》怎么说也是我们集团主打的都市类报纸，现在市场上竞争这么激烈，我不能把这块领域让出去。”
    程可航向来吃软不吃硬，瞿严吾边说边观察他脸上变动的表情。
    程可航来的路途中就知道这份差事拗不过，但还是得在这个老狐狸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想了想说：“我答应您，可您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瞿严吾心里早就列了好些个条件供他选了，程可航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弟子和手下，他哪能太亏待他啊。
    瞿严吾呷了口茶：“说吧，什么条件。”
    “今报那儿我只待一年。”
    “一年你就能把今报给我带上正轨？”
    程可航靠在椅背上，一脸的桀骜和嘚瑟：“不然你找其他人啊。”
    瞿严吾当然相信他有这个能力，亮出右手五根手指头：“发行量给我提五成？”
    程可航白了瞿严吾一眼，没答话。
    所以这场交易就在程可航的一记白眼后成了！
    没想到调职的谈话并不需他多费口舌，瞿严吾心里得意。在程可航起身告辞的时候，他又加了一码：“对了，今报里好像有个叫关琴的孩子，听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你帮忙照顾一下她。”
    程可航一个犀利的回眸，瞿严吾开始结巴了：“是朋友托我事儿，你...你...看着办就行。”
    要是还任瞿严吾随意摆布，程可航也就不是程可航，他慢慢踱回来，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不！要！
    瞿严吾谄媚地笑着打哈哈：“不勉强，不勉强，你看着办就成。”
    程可航前脚走出办公室，瞿严吾就给自己的好友顾培涛打了个电话。
    瞿严吾：“事儿办成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程可航手下的啊，往后可别怨我。”
    顾培涛“呵呵”傻笑：“不怨你，我在今报主编这个位置上白呆了这几年，早就该换人了，我不后悔。”
    瞿严吾意味深长地说：“你不后悔，我还后悔呢。老顾，其实我还真舍不得把他给你，他可是头善于观形察色伺机而动的狮子，放在你那个小动物园里有点屈才了。”
    宁城老城区一条街道两旁的梧桐老树枝繁叶茂，阳光从树桠里倾泻下来，街道上树影摇曳，又寂寥又浪漫。在街道左侧的最东头，一栋三层高办公楼的外墙上附着“宁城今报”四个烫金大字，俗不可耐，这便是《宁城今报》的报社了，从门到窗都透出斑驳的年岁感。
    《宁城今报》五年前还可算是宁城的第一都市报，在近些年日趋激烈的都市报竞争中一步步处于下风。今报顶着“第一都市报”的头衔却只有约三十万份的日发行量，前主编顾培涛羞愧难当，主动向集团董事长曹严吾提出退位让贤。
    这天早上《宁城今报》报社里充满了一股翘首以盼的氛围，记者编辑们不似往常那样忙碌地找新闻，有洁癖的清洁阿姨在办公室里一圈圈巡视，生怕哪个死角还留下了一片碎纸屑。刚刚降为副主编的顾培涛在办公大厅里晃荡，从头到脚都展现出一副好久没出现过的悠哉德行，自说自话：“我们家报纸要立足宁城，辐射周边城市群，力求成为华东的主流媒体。”
    这句话是顾老头的口头禅，说了好几年，手下的员工听得耳朵都起茧了，结果越说今报的形势越差，别说成为华东的主流媒体了，就是在宁城都捞不回本。
    顾培涛的唠叨没结束，报社门卫王老头又在楼底下喊话：“小关啊，你们新闻部今天怎么没人来领报纸，都堆我那儿呢，你下来拿一下。”
    关琴是Z大新闻学的应届毕业生，当年大学入学的时候被迫学了新闻学专业，毕业的时候简历很难看，找工作处处碰壁，后来被人打发到这个小报社来。进了报社之后，因为专业能力实在太弱，她慢慢沦为跑腿打杂的，每天早上替所有员工领报纸也是她的任务。
    关琴也扯着嗓子对门卫王老头答道：“知道了，我这就来拿。”
    办公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埋头边干活边抱怨：“让你跑个腿都这么慢，今天的报纸我急着要呢。”
    一身黑色休闲衣饰的程可航握着门把手，愣了一下，然后所有工作人员纷纷被门口那186mm的修长身材吸引了目光，长胳膊长脚的程可航可真扎眼啊！比长胳膊长脚更扎眼的是程可航脸上的表情。程可航是那种俊朗且不失温和的长相，常年在新闻界与各色人物打交道让他更添了一层深沉稳重感，就是那双眼睛会偶尔出卖他——当他在没有防备的时候遇到莫名其妙的状况，他就会习惯性地睁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眼里清澈无辜，懵懵懂懂的像个才睡醒的孩子，俗称卖萌。
    还好他比孩子胜在应变能力够快，程可航从两秒钟的愣神中反应过来，在众位男记者一脸尴尬和众位女记者一脸花痴的表情中，从从容容地往副主编办公室走去。
    程可航刚进顾培涛办公室，办公大厅里就闹腾起来了。
    “是他吧，新主编是他吧。”
    “这就是报界的新一代精英？太年轻了吧。”
    “顾老头要给这家伙当副手？我们要在他手下做事？有没有搞错？”
    “是啊，有没有搞错？新主编往那一站就是国际名模拍画报的即视感呐，有没有搞错......”
    今天新出的《宁城今报》，每份42版的报纸足足有三十份，分量真不轻。当关琴捧着堆得老高的报纸回到办公室时，所有人都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神情认真地听顾培涛说话。
    程可航站在顾培涛旁边，双手交握在身前，自信威严又不失谦逊，双眼巡视着所有人，不经意地瞧见某人捧着一大摞报纸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顾培涛也注意到关琴进来了，便笑呵呵地对程可航介绍：“这是刚入社的小记者，叫关琴。”他提了音量叫关琴：“小关，过来见一下我们的新主编，程可航程主编。”
    关琴挺着腰杆将报纸沉沉地放在一张空办公桌上，转身看程可航时却有些晃神，心下不禁想说：“这个程主编我曾见过的。”
    当然，关琴这种情况下扮不了贾宝玉，乖顺地向程可航点头致意：“主编好。”
    程可航心里冷笑：“让我照顾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学生？”
    程可航只是来报社跟同事见面打个招呼，隔天才是正式上班，没有逗留多久就走了。程可航离开时，就手拿走了那摞报纸最上头的一份《宁城今报》。于是，关琴在挨个儿给同事发报纸之后，最后发现少了自己的一份。
    其他同事在看当天《宁城今报》上自己的稿子占了多大板块，关琴坐在办公大厅西南角的座位上傻傻地挠着自己一头的卷毛，她很愁，入社一个月以来，她还未独立署名发过一篇稿子，处在试用期的她前途堪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