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副总编办公室里，程可航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看报，关琴老实巴交地站在办公桌前，顾培涛探着那颗圆脑袋在程可航和关琴之间来回看。
    顾培涛好不容易开口：“小关，你做事很认真，人又勤快...”
    关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不过幸亏顾培涛心软，否则她在这儿也混不到一个月，即使这是个很多新人都不屑的报社。
    不错，顾培涛是心软的人，但他更是报社的负责人，他会看人，早在关琴刚进报社那会儿，他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适合当记者，起码她现在不是个合格的记者。然而，她跟上头好像有层关系，况且做哪行都是铁杵磨成针磨出来的，所以他给关琴时间和机会。只是顾培涛没想到，新主编上任几天后，第一件事竟然是要对付这么个小虾米。
    程可航也不是真心想拿关琴开刀，可谁让她是瞿严吾说要提点的人呢？曹严吾默不作声地把他卖了，他程可航又不是肯吃闷亏的人。
    关琴低着头装乖：“顾老...师，我会努力学习的，好好工作的。”
    吓！差点把“顾老头”的名号叫了出来。
    程可航听了这话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嘴角，这孩子是个软柿子啊。
    关琴天生不够聪明，自小到大遭人嫌弃无数，吃一堑长一智，挨了好多骂之后她便学会了一个怂招——在被骂之前先主动认错，做小伏低，十有八九是能博得同情的。虽说这招真没出息，可总比挨骂好多了。
    顾培涛决定稍微说的直白点儿：“我知道你很努力，但你还是需要学习，这个学习可能是一个挺长的过程，而我们这里需要的事立刻能上手做事的记者。”
    关琴还是说车轱辘话：“我努力学习，跟您学习，跟其他记者编辑学习。”
    程可航将报纸合上放在茶几上，清楚明白地说：“基础知识和能力是你在学校就得掌握的，我们报社不养闲人。”
    关琴猛然转头看向程可航，他穿着件灰白色套头卫衣，下身一条普通的黑色裤子，翘着长腿坐在那里看着报纸可…真养眼。新主编真是好皮囊好身材啊！关琴在对这个明显到扎眼的客观事实终于有了反射弧较长的觉悟之外，也明白了刚才背后冷飕飕的一股阴风是怎么回事了。
    程可航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了？
    关琴肩膀耷拉下来：“我不能离开这儿。”
    是啊，她不能离开这里，她能进这家报社工作有多不容易啊。毕业的时候，大多数同学都找到了像样的工作，只有她一次次被各家报社拒之门外。简历投过无数，即使笔试过了，也总是过不了面试那一关。班主任傅真拿她没办法，只好动用自己的人情关系，将关琴送进自己旧友瞿严吾管理下的《宁城今报》。关琴要是在试用期就被开除掉，傅真会杀了她吧。
    想到傅真张牙舞爪拿着刀满世界追着她砍的样子，关琴不禁打了个激灵。
    程可航抱着双臂，往沙发背上一靠：“你来这儿也一个月了，一个月的时间连一篇独立报道都做不出来？”
    关琴的头越发低了下去，做足了可怜相。
    可她也应该知道技能的使用应该因人而异的，没有凭一招功夫就能打遍天下的道理。恰巧，程可航平生最看不得装怂的人，连自己的无能都没勇气承认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眼不见为净，程可航起身往外走：“明天晚上截稿之前交出一篇稿子来。”
    顾培涛赶紧给关琴台阶下：“就交一篇稿子，这任务合理。”
    事情有转机，关琴立刻跟过去给主编大人开门，说：“明天晚上截稿之前？”
    一米八六的程可航看着一副狗腿样的关琴，居高临下地给了两个字：“明天。”
    “如果我写不出来呢？”
    程可航加快了脚步：“走人。”
    “主编，再给多点时间吧。”
    “两天时间一篇稿子不算难为你。”
    “三怎么样？多给我一天。”
    程可航突然停住脚步，关琴直愣愣地撞到他挺拔结实的脊背，轻轻的“啊”了一声。
    办公大厅里所有人都兴致盎然地看着这边的动静。
    程可航转身看着她，说：“三天？花三天做出来的报道怎么着也得是篇重点稿吧。”
    关琴摸了摸鼻子，抬头看着程可航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分明觉得有什么不妙的地方。
    “三天之后你要是交不出稿子呢？”程可航问她。
    关琴试探着反问：“那...那我走人？”
    程可航点了点头：“希望看到三天后你在《宁城今报》上出篇重点稿。”他没再给关琴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关琴当场石化在那里。
    关琴是一个月前才进的报社，顾培涛将她派给林雯带着，可关琴这菜鸟段数太低，采访的时候露怯，拍新闻图片的时候找不对角度，写稿的时候磨磨唧唧，经常把林雯惹得怒火中烧。林雯不肯带她，其他记者也不想找这个麻烦，只有刘尚文脾气好，关琴跟他后头打下手，只要不出大错，刘尚文就让她跟着学。
    刘尚文是报社里的老人了，资历很深，但关琴不明白他为什么还在一线当记者，报社里其他年轻记者也爱八卦这件事，却每每会被顾培涛训斥一顿。
    见刘尚文要出去跑新闻，关琴赶紧跑到他身边，先将相机背在身上，说：“刘老师，让我跟你出现场吧，拜托了。”
    刘尚文笑着同意了，关琴就屁颠屁颠跟着去采新闻。这是个大型的财经论坛，商界和政界来人众多，刘尚文和关琴分头采访。可是不一会儿，刘尚文接到家里的紧急电话，着急忙慌地做了点采访就回报社赶稿子，留下关琴一个人留守在现场。
    天色将晚时，关琴才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关琴采访能力哪比得上刘尚文？刘尚文经验老道，提问也是一针见血，在现场待了一会儿就将情况摸了个透。关琴守到最后也没得到什么新消息，整整倒了四趟公交车饶了大半个城才回来。
    憋了一个小时，只码了五百字，关琴对着电脑使劲地挠着自己的卷毛。
    她有一头挺滑稽的齐耳长卷毛，这是她在人生的第一次面试之前特意去理发店做的。关琴对发型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看起来成熟些，于是理发店那个贴心的学徒就替她打理了一款大妈发型，结果因为关琴发量太多，整头卷毛看起来就跟泰迪狗一样。
    “头发拽没了，稿子也是写不出来滴。”林雯写完了稿子，无事可做，随便捅了关琴一刀。
    林雯不仅性格帅气，连长相也帅气，是男女通吃的那类中性风，就是一张嘴不太饶人。关琴对林雯这个前辈的感情也很矛盾，有时候很欣赏她，有时候有特讨厌她。当然，怂人如关琴，也只有暗地里默默地讨厌。
    身上背着一篇重点稿的债务，关琴心里头有些着急，被林雯一揶揄，不知哪里来的一阵豪气：“我绝对能写得出来！”
    “是么？那就期待你的大作了。”林雯对关琴说话越来越有电视剧里坏女二的范儿了。
    稿子写是写出来了，但责编对比了刘尚志和关琴的两篇稿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刘尚志那篇从各个方面看都老道多的报道。
    夜色已深，新闻部办公室里黑黢黢的，唯有西南角那台电脑闪着亮光，关琴枕着胳膊伏在办公桌上，哼哼唧唧的：“怎么办啊？交不出稿子就得滚蛋了……”
    不知道你会不会这样，在成长的路上常常会陷入有心无力的泥沼里，从别人的质疑到自我的否定，自信心降到冰点。但是三番五次打算“放弃”的时候却又会犹疑——如果坚持下去呢？
    坚持下去也不知道结果是好是坏，但如果不舍得放弃那就坚持下去吧，傻瓜不止你一个。
    门卫王老头在关门之前巡视办公楼，将关琴赶了出去。走在无人的梧桐街道上，月光泻地，小姑娘踩着树影，被夜风一吹，心想：明天得起个大早才行。
    第二天下午，大部分记者都跑新闻去了，只有关琴还窝在办公椅里，挠着那头泰迪卷毛表示她的焦躁感。
    程可航连续工作了三个小时没抬头，从办公室出来泡咖啡的时候看见关琴那德行，心里的OS是：要你做甚！
    程可航刚进了茶水间，关琴就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刘尚文桌子边上，撅着屁股找什么东西。
    在文件架里找到了一本半旧的通讯录，她还没来得及得意，转身就看见程可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关琴做贼心虚，吓了一跳，腰磕在椅背上，整个人就要倒栽过去。
    程可航扯着她的衣领拉了她一把，眼看着她要反扑过来，他后退了几步，然后端着咖啡杯往自己办公室走。
    关琴扬了扬手里一本通讯录，怕他误会什么，说：“我是在找…通讯员的联系方式。”
    程可航管她在找什么，在关上办公室门之前，悠悠地丢下一句话：“你还剩下30个小时。”
    真是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关琴也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仰着头看着办公大厅里的挂钟，然后掐指一算。
    果然！距离后晚9点的截稿时间只剩30个小时！
    关琴第一次做事那么干脆利落，在半个小时之内给近20个通讯员打了电话，终于获得了一条新闻线索，一条被别的记者舍弃的新闻线索。城北某个小区内两辆车在夜间被人砸了，车上财物也被偷了。极普通的一则消息，新闻价值不大，即使能出稿最多也不过豆腐块大的报道。就在关琴犹豫着要不要去的时候，透过总编办公室的玻璃门看到了程可航，他办公桌上除了那堆报刊外，还多了很多厚厚一叠分析报表，他不停地在写写画画，表情认真而严肃。
    新主编大人果然比顾老头用功的多啊。
    关琴嘀咕着：“试试看吧。”然后背上双肩包，挎上照相机，豪气万丈地走出了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