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清秋梦

  习惯性的皱眉，在假山定站定，微微眯着眼睛向下看，远远稀稀落落的几个侍女模样的人说说笑笑，脚下的假山颇高，可以看见更远处的亭子里坐着的那个人。
  是见过的墨延。
  想也不想，足下借力，绻风向远处的亭子飞奔而去。
  墨家颜
  手中的画笔因为没有灵魂所以混乱，所以单调，所以画不出绝佳上好的作品。
  随意的涂抹也只不过是浪费时间。
  墨延站在亭子的一角，身后的案几上堆积如山的画纸。
  浓墨重彩，轻描淡写，花草人物，每一幅都是精致的。着色构图，都是极其有功底的作品，每一笔都恰到好处，墨延却仍是紧皱着眉头，手指紧紧的握住，直到脖子上一线冷意将所有的神智唤醒。
  “九重门后，夜水湖边，你若要去，没有谁拦你。”墨延没有回头，似乎早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脖子上的冷意消失，绻风收回剑，一脸冷肃的看着他。
  “那么，带我去！”
  “呵呵，”墨延轻笑，“那个地方，除了九重门开一路向前，就没有别的路可以去，墨家好进但是绝对不好出，你既然仗着美色进来了，就做好靠着美色在墨家活下去的准备！”
  脖颈间又是一凉，细如一线的剑刃泛着冷光，绻风的脸出奇的平静。
  “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够漂亮，你以为守门的小厮真的是吃素的吗？”
  绻风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门口的小厮，眉清目秀大大方方在门口站好，并不见其他出色的样子，但是……现在细细想来，他的虎口是有茧，而且那么轻易的就隐藏了内力……
  “墨家到底是什么地方？”绻风冷冷的问。
  “你自己看就是，我想你应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看清楚墨家是什么地方。”
  绻风沉默了很久，转身离开。
  或许来这里是一个错误？
  绻风脚步慢了下来，靠向一棵柳树，听的身后有人道：“怎么了？”
  绻风迅速的转身，为自己的恍惚心中发慌，见是先前见过的墨言，微微微松了一口气。
  “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可好？”
  绻风沉默不语。墨言毫不在意他的冷淡的目光自顾自的抓起他的袖子，沿着小道快步走去。
  绻风直觉要甩开，可是看到墨言的眼睛的时候，默认了她的逾矩。
  那双眼睛，微微笑起来的时候，和清秋很像，淡淡的轻佻很温浅，眉角微微挑起，唇角蓄满笑意。
  这样的熟悉，让人情不自禁。
  于是不自觉就跟了去。
  绕过假山，路过花圃，经过亭台，直觉走了很远才听得墨言说：“好了，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
  绻风站在当地愣愣的不出声，墨言却笑了，“没有人给你做过饭对不对，没关系的，我原本就是这墨家的做饭的厨娘，所有人吃饭都找我，我就是墨家的衣食父母！”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好像墨家离了她就活不了的样子，绻风的唇角挂起了微微的笑意，但是还是没说话。
  墨言有些挫败的看着他，“如果你是哑巴，我一定觉得你是可爱的，但是，唉——”她长长的叹气，“你不是哑巴，真的很遗憾啊！”
  绻风弄不清哑巴和不说话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差别，但是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微微“嗯”了一声，微微偏着头看着她。
  墨言好脾气的笑了。
  “我知道了。”
  带着绻风进去，宽敞的大厅和精致的家具完全看不出这里是厨房。
  墨言道：“这里是饭厅，你饿了就到这里来，所以这里的路一定要记得，在墨家活下去很简单也很不容易，看你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我该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我只是来找人。”
  “墨色，”墨言皱眉，“你找不到她的，不是她愿不愿意见你的问题，是整个墨家愿不愿意让她见你的问题，而就眼前的状况来说，你注定见不到她。”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好不好，”墨言温言像在哄小孩子，“墨家的为什么太多了，有很多说不清楚，你仗着美色进来就要仗着美色活下去。”
  “我并非仗着美色进来，”绻风的语气略带愤怒毫不客气的打断她，“为什么人人都这样说。”
  墨言先是一愣，继而明了的笑笑，“墨家就是靠着美色存活着的啊，美色二字在墨家根本不算是侮辱，而且，你的确是仗着美色进来的没错啊！”
  绻风没有说话，他不是善于言语的人，也不是在没有弄清楚状况就随意下结论的人，沉默，往往代表着他在思考。
  墨言笑笑向饭厅后面去了，不消一会儿端着几盘菜出来看绻风还站在原地，微微皱了皱眉。
  “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吗？”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它不会没有实现的希望的，无论什么手段，我一定会找到她。”
  墨言被他眼中的坚决震慑住了，将手上的盘子放下，慢慢抚了抚额角的鬓发。
  “何必强求？”
  将手中的剑慢慢握紧，绻风缓声说：“如果不强求，就不知道我生的意义。”
  墨言慢慢回味他的话，唇角的笑淡了下去，最后又是一声叹。
  “你喜欢她？”
  一直平静的绻风猛的一震，他知道墨言口中的“她”是清秋，但是这个问题他不知如何回答。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情？”墨言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墨家女子从不乏追求者，好的相貌和才情由来就是为吸引所有的目光而存在的，墨家的人对追求者抱有的态度很平淡，喜欢是别人的事，墨家女子没有权利插手。
  对于爱情，她们出乎意料的宽容但是又是绝对的无情，墨家的女子，是一群生来就悲伤的女子，很多时候，爱情对于他们太遥远。
  没有谁期待过，墨家的女子从来安笑自如，笑容完好而又绝情。
  “我也不知道，墨家的女子，不会让自己去喜欢，禁锢于这深渊之地，墨家的女子宁愿一个人寂寞，直到白头时还是会笑的完好。”
  绻风再次陷入沉默。
  墨延望着门外，才道：“守着一颗心，只留给自己，墨家的女子很自私，墨家的女子不是不相信爱情，只是这深深院墙之内，即便是两个人，也会寂寞，与其到最后因为寂寞相互埋怨，还不如一个人死死守护一颗心，就不会怨怼。”
  不知为什么，墨言愿意将这些话说给绻风听。
  “你知道九重门后夜水湖边是什么地方吗？”不等绻风回答，她继续道，“哪里就是桃花扇诞生的地方，是万千姿容艳绝的女子奉献青春的地方，那里飘荡着最美好的灵魂，夜夜因为寂寞而呐喊，怨恨萦绕不绝，而墨色，从一出生就住在那里。”
  绻风的手再次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桃花扇，是索命的东西，桃花扇美人的背后是满城的悲戚，最美的绽放最残忍的褫夺，是一种残忍的杀害，你知道那个桃花扇的传闻吗？”
  “执桃花扇者，可得永生。”
  “这不仅仅只是传说，桃花扇封印的是美丽，这种美丽可以让人永生。”
  墨言微微低下头去，“绻风，墨家美人无数，真正可以入扇的却是寥寥无几，每每要盼望多少年才可以找到一个。”
  绻风安静而又认真的听着，从神色看，没有什么情绪。
  “九重门开，一步一步沿着白玉大道走到墨家的最深处去，那里有一个世外桃源，没有四季更替，更少了几分人间烟火之气，是住神仙的地方啊，”墨言抬头冲绻风笑笑，“姿态高雅，气质高洁，谪仙般的人物慢慢沉寂，慢慢寂寞，最后眉心一分忧郁，额角半分愤恨，就可以入画，画成一张桃花扇面，就又是一把可以获得永生的奇迹，你可知……”墨言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墨言十一岁，便褫夺了她母亲的美丽，那是她还懵懂，尚不知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
  “然后呢？”绻风仍然很平静的问。
  墨言皱着眉看他，惊讶于他的平静。
  “然后……疯了，知道真相后，疯了。”
  绻风突然间觉得心惊肉跳，他不知道的另外一个清秋，原来这般的孤单。
  “墨色啊，是一个寂寞了都不知道的人呢。”墨言看着门外淡淡的道，“我曾经看见她站在湖水边，一个人唇角带笑，扶着栏杆，眉角眼梢都是温浅的笑意，但是眸中却是深深的寂寞，她一个人，在夜水湖边每天每天都笑，笑的越来越真，越来越动人，眼中的寒意却越来越深……”
  “我要去找她！”绻风打断她的话，坚决的说。
  墨言抬头看他，慢慢的说好像接着刚才的话尾，“你找不到她。”
  脖颈间一凉，绻风的剑已经架到了她的肩上。
  墨言蹙着眉头，“你个死没良心的，告诉你这么多秘辛了，你就准备杀人灭口么？”
  她并不顾忌他手中的剑，望着门外脸色渐渐阴沉下去，依旧是向前的语气。
  “她是墨家的异数，可以入画又是唯一可以作画的人，美丽和才情，这两个似乎专为墨家女子而存在的词，只有在她的身上才会全是的更完善……”
  “你可知，她也曾单纯懵懂，执笔为她娘亲画一幅丹青，容颜细致美的不像人间物，扇扇面晕染出的每一丝色调都是温柔缱绻的，她的娘亲笑的美好，那种美丽恣意嚣张，流光不尽，华云不输，她真的很会画，一笔一毫勾勒出的美好是一种蛊惑，但是……却偏偏是这种美好，要褫夺一个人的美丽和姓名，她的娘亲慢慢老去，岁月如同飞驰，一瞬便是数十年……绻风，”她抬起头看他，“世上最美好的女子老去，眼睁睁看着，会遗憾，世界上最亲的人因为自己丢失了青春和姓名，单薄如墨色，会发疯……”她低头，“天赋异禀，是幸还是不幸……”
  她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却却毫无知觉般，毫不在意脖颈间的寒意，继续道，“墨色离家时，谁都不知道，她如何出了九重门没有人知道，那年，她只有十二岁，尚不知人间疾苦，还不懂人间甘甜，却不知有什么样的力量竟然可以逃离墨家，最最可笑的是，墨家的女子，竟然做了妓子，妓子啊——被人摒弃不屑的妓子，被人认为最肮脏下贱的妓子，高洁如墨家女子，竟然可以放下姿态，那与生俱来的高贵姿态，墨色到底为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