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春风吹满园

1 第一回


楔子
    “侯三,把这个荒淫无度不知廉耻的赵屠夫给吊起来!竟然敢强占良家少男,简直不是个东西!”
    长臂精瘦的侯三应诺着和几个小厮去绑那肥墩墩的赵屠夫。
    春风公子对着桌底下吓的不清的少年,笑道,“你叫什么名?”
    少年十六七岁光景,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莺歌。”
    春风公子伸手出去拉他,“可愿跟着我?”
    少年看他长得面善,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奸诈。方才的恐惧还未退却,期期艾艾不敢开口。
    春风公子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跟着我,吃的好,穿的好,住的好。还有,许多漂亮公子陪着你。你愿不愿意?”
    少年听到可以吃好穿好,眼中一亮,“真的?”
    “真的。”
    “好。”
    侯三绑好赵屠夫,凑过脸来对着春风公子轻声道,“把他掉在梁上了。”
    春风公子满意点头,“饿他三个月。”见侯三没有离开的意思,问道,“还有什么事?”
    侯三嘻嘻笑道,“何姑姑捎信来了。”
    “怎么说?”
    “她叫你少在九月楼混,不然嫁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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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开春闹,花白若雪如梅。软软浓浓,一院春,色。
    园中一飞檐四角亭,亭中立着一位白衣公子。发丝如黛,凤眸流转,纤指若兰。他红唇轻起,似怨还嗔:
    “三春时分,南园草木一时新。清和天气,淑景良辰。紫陌游人嫌日短,青闺素女怕黄昏。寻芳俊士,拾翠佳人。千红万紫,花柳分春。”却是一曲混江龙。
    那白衣公子收住莺嘀般的嗓音,微微抿了抿嘴,再开口时已添了些男子的深沉。“阁下在这儿睡了怕有两个时辰了。阁下要再睡下去,秋仅就先回房了。”他看着亭外,眼眸清冷,并无情绪。
    亭外十步处放着一张杉木长椅,椅上斜斜歪着一粗布麻衣的少年。那少年阖着双眸,嘴角噙笑。听见亭中的人不再唱,这才睁开眼来。
    自称秋仅的白衣公子眯住眼睛,似被那双刚刚苏醒、朝阳般的眸子恍了一下。他仔细瞧着亭外那个长发蓬乱,褐带松垮的人,“阁下果真是春风公子?”
    少年直起身子,抹抹蓬乱的头发,又紧了紧衣带。看似正襟危坐,脸上确是笑嘻嘻的,“为何不是?”
    秋仅摇了摇头,“不曾听闻春风公子如此……不修边幅。”
    少年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是了,春风公子确实不该这般模样。怪我回来地太匆忙。听侯三说秋仅公子终于被他逮到了,我这才急匆匆赶回来。早知秋仅公子会嫌弃,我该先沐浴更衣斋戒三天才是。”
    秋仅见他开口讽刺,心里微微有些不悦,“不知春风公子还要将秋仅关在这儿院子到几时。”
    少年瞪着眼睛,不满道,“明明是侯三做的好事,你为何怪我!”
    秋仅闭上眼,暗暗压下心中涌起的极度不悦,冷冷道,“公子还是不要在这儿装傻充愣的好。”
    少年看了他半晌,摇着头笑道,“秋仅公子俏生生站在那儿,果然是气势磅礴,真是吓煞小生也。”
    秋仅捏着拳头,凤眸一眯,向着梨树林走去。
    少年见他气走了,连忙跳起来,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袖,“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你别急,我说与你听。”少年走到他面前。个头却只到秋仅下颚。
    秋仅停下脚步,额上隐隐有青筋跳动。“阁下不要再捉弄秋仅了。”
    少年仰着头,好声好气道,“秋仅如何不晓得我要你做什么?想请秋仅公子到九月楼住几日。”
    秋仅抬头,看着东边隐隐藏于梨树枝叶中的檐角。距离相隔大约三四里,他似乎能闻到里面的胭脂香粉味儿。他皱起眉尖,“秋仅虽是戏子出生,却不愿去那些秦楼楚馆。”
    少年笑道,“你以为九月楼是作甚的。”
    秋仅看着笑得一脸得意的人,“九月楼的老板是春风公子。春风公子以劫天下美男而臭名远扬。秋仅不幸,躲得初一,终是躲不过十五。”
    少年看着他的眼神竟有些无辜。“秋仅果然错怪我了。你可知我为何自称春风公子?”
    “不知。”
    少年耐心引导,“那你可知白乐天的‘赋得古草原送别’?”
    “自然晓得。”
    少年继续道,“那你可知这首诗如何解?”
    秋仅头冒黑气,“公子当秋仅是三岁小儿?”
    少年忽略他的不耐,眼眸中闪烁着令人心惊的光芒,“你听我慢慢说。‘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说的便是你们这些英年小草们蓝颜薄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自然是说春风公子我力挽狂澜,让小草们起死回生。”
    秋仅不发一言,抬脚就走。少年一见人跑了,急忙追去,一边跳着一边高声嚷道,“我便是那春风,让你们这些小草如青松般长寿延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小草俱欢颜,此乃九月楼是也。”
    秋仅忍无可忍,转身要说话。岂料那春风公子没刹住脚步,直直冲进他怀中。秋仅闷哼一声,被撞退了三步。
    “春风公子欺我不会武么?”
    春风公子摸着鼻梁,“没料到秋仅突然停下,方才真是抱歉。”
    秋仅揉了揉额角跳动的筋脉,声音冰冷,“公子到底何意?秋仅在这梨院中已然七日。公子若要秋仅住九月楼,让侯三将我敲晕,劫我去便无事了。为何却这般聒噪,定要我亲口允了才成么?”
    春风公子随手拈住飘落的一瓣梨花嘻嘻一笑,“九月楼的规矩。秋仅你早早应了,我便不用这般缠你了不是?”
    秋仅眯着眼看少年的手指慢慢揉搓着手中的花瓣,心里恍惚了一下。曾记得,曾记得,她也这般揉着指尖的梨花,笑着问他,你可愿跟我走?只是,只是那时他心高气傲。仍记得她消失在梨树林中的小小身影,如今却似梦如烟,再也抓不回。
    “你不说话可是默许了?”
    秋仅转开目光,摇头开口道,“九月楼的规矩是公子定的。”
    “虽是如此,秋仅希望我为你破了九月楼的规矩?秋仅希望我把你五花大绑扔进楼去?”
    秋仅仍是摇头,“公子是绑是拖,随你。”
    春风公子见他如此,不禁瞪大眼睛,颤着手指着他道,“你,你,原来如此顽固不敏。早知道,我便不在这儿浪费口舌了。”
    秋仅一脸冷淡,抬首赏着梨花。
    春风公子待要继续说,却听见林外有人叫道,“公子。公子。”转头看去,却见一人正急急匆匆向他们奔来。
    春风公子看着眼前喘着粗气的人,板着脸道,“侯三,慌慌张张也不怕摔掉门牙。”
    侯三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回道,“公子……他……来……来了。”
    春风公子点头道,“恩,跑了这么会儿,还能说出这几个字来,算是出息了。”
    侯三憋红着脸,摆手道,“不……不是,公子……”
    春风公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善解人意地笑道,“不急,先顺口气。看来以后得让你多跑跑,明天便从城东跑到细柳村吧。”
    侯三红着的脸顿时转青,“公子现在……捉弄着小的,等会儿怕是笑不出来了。”
    “怎么?你家公子这么没出息?有甚事快快说。没看见这边还有个没解决的?”
    侯三歉然的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秋仅,悄声在春风公子耳边道,“公子跟他说了几柱香时间,他竟还未应肯?”
    春风公子推开一脸谄笑的某人,“管这多闲事作甚!快说谁来了。”
    侯三清了清嗓子,一边整着衣裳一边悠悠道,“自然是乾少爷来了。”
    春风公子摆手笑道,“怎么会,他怎么会来?你莫骗我……”突然似想起什么似的,他猛地转头瞪着侯三道,“你方才说甚?乾少爷?怎的不早说!”
    侯三苦笑道,“公子……”
    春风公子不理他,掉头就向林外走去。还未走出几步,他又急匆匆跑回来,抬起手摘了几枝梨花。只是那梨花本就娇弱,被他轻轻一震花瓣皆掉落,只剩得几根黄蕊。春风公子蹙起眉头,犹豫了一下,把那树枝给甩在地上,又跑了出去。
    侯三看着自家公子的背影摇头叹道,“怎么只要是乾少爷的事,公子就这般急匆匆?”说罢,转头向秋仅作了个揖道,“秋少年是回西边的小院还是往东边的九月楼去?”
    秋仅望着春风公子离去的方向不答话。半晌,他方问道,“你看见了么?”方才春风公子摘花时,长袖顺着手臂滑下。他分明看到右手手臂上那条蜈蚣似地疤痕。
    侯三傻着脸,琢磨半天也没琢磨出秋仅看见的是什么,正不知道怎么接话,又听见秋仅道,“去九月楼吧。”
    侯三顿时眉开眼笑,精瘦的脸上挤出一条狭长的酒窝。“这下可好。去九月楼,去九月楼。”
    秋仅点了点头,“烦你带路了。”
    “秋公子往这边走,咱们不走后门,往正门去。”侯三一边引着他往九月楼走一边喜滋滋叹道,自家公子缠着他半日他心气甚高竟不答应,没曾想自己什么都未说,他倒愿意住九月楼了。啧啧,回头向公子要赏去。
    秋仅自然不知道侯三此时打的主意。他看着白花飘动,微微有些失神。这么多年不见,这里变化太大。只这片梨树林子还在,开的还这么盛。
    “秋公子,这里就是正门了。”
    秋仅抬眼,飞檐俏壁,雕空卓楼,果然有些像春风公子嚣张的样子。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进去吧。”
    他以为进门便可见那些个胭脂水粉的小倌,却不想一进门竟是一张屏画立在眼前。画上是一人坐在山头,那人旁边是一丈多高的山茱萸。右下角题着一行小楷--“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春风公子”
    秋仅哑然失笑道,“却是因了这首诗才唤九月楼么?可为何他却自称春风?称秋风岂不更相配?”
    侯三见他停在画前,忙上前道,“我家公子的主意,小的也不知是何意。”
    秋仅不说话,向右边绕过去。却见堂中摆着几张桌椅凳子,四周红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正前方挂着一个大字“九”,仔细一瞧,是人用金丝线绣出来的。左边侧厅正墙上却挂着一幅三尺长三尺宽的游鱼戏莲图,地上铺着一层深红色羊毛地毯。秋仅默默瞧了半晌,这样空空旷旷,倒有些萧瑟之味。
    他开口道,“为何无人?”
    侯三笑道,“秋公子怎的不知?这大白天的,九月楼是不营业的。现下那些公子们都在睡着呢。”
    秋仅脸上浮出一丝红晕,点头道,“是了。”
    “秋公子去三楼可好?下面两层都是公子们住的。”
    “劳烦你了。”
    侯三一边引着他上楼一边摇头笑道,“秋公子肯来就是小的的福气了,怎敢说劳烦二字?这里不似别的楼馆,秋公子放心住着便是。我家少年有时虽强词夺理了些,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秋公子别介意。”
    秋仅抿着嘴不答话。只是那双凤眸少了些清冷,多了些深沉。他扶着楼梯木扶手随着侯三上了三楼,耳边却隐隐能听见那春风公子的声音。他顿住脚步,眼眸扫过一间一间的房门,最后在廊中最后一间停住。
    “秋公子?”
    秋仅示意他不要说话,眼睛盯着那扇雕着镂空梨花的房门。突然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开,里面有人被摔了出来。仔细一瞧,秋仅才看出躺在地上的人正是那春风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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