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春风吹满园

夏已至中，六七月天气，最是烦人。树上虫子叫得燥，街角半个馒头上的青霉却张扬得喧闹。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过来正要抓住那馒头的时候，另一只脚一下把它踹飞了。
    小手的主人十五六岁光景，他愤愤抬起头，眼中的倔强与不屈在烈日下晃得耀眼。
    林缘君见状，切了一声，“半个发霉的馒头有什么好吃的？你若跟着我，我给你肉吃。”
    那孩子眼中一亮，动了动嘴，声音沙哑，“真的？”
    林缘君嘻嘻一笑，“自然是真的。我春风公子什么时候骗过人？”
    孩子瞪着眼睛看了她半晌，郑重道，“那好，我跟着你。”
    林缘君笑着拽起他，一边朝九月楼走一边叹道，“才多少天没回老城，这里怎么多了这么多乞丐了？”
    来至九月楼，却见本挂在门槛上的那块匾牌正寂寂躺在石阶上。林缘君一顿，忙拾起来奔到里面去，“侯三！侯三！”
    “哟，春风公子可回来了。大爷我正等得不耐烦了。”
    林缘君瞧着正厅上坐着的人，身矮面黑，正是城东的孙霸王。此人仗着京城做官的老舅和手上的几块地，在老城横行霸道。虽让人不爽，他们平时却并没有什么过节。林缘君把匾放下，让楼里的下人带小孩进里边去梳洗一番。这才慢条斯理地在孙霸王右侧坐下来，对着旁边站着的侯三道，“这是怎么待客的？连杯茶水都没有。快去给孙公子沏杯好茶来。”
    侯三嘴上动了动，横了孙霸王一眼，颇为不爽地去了厨房。
    林缘君看着孙霸王搭在扶手上的腿笑，“孙公子下临鄙楼，九月楼一定好好招待。这里的小倌虽不多，却是个个能耐的很，一定让孙公子潇洒一回。”正要抬头叫下人把楼里的补觉公子们叫起来，却见他们早都立在旁边，或横眉怒对，或瞪目咧嘴。显然对这个孙霸王不满的很。
    林缘君好笑，转头对孙霸王道，“孙公子名声在外，楼里小倌们颇有些迫不及待呢。”
    那孙霸王冷笑一声，“少在大爷面前耍嘴皮子。”
    侯三进厅来倒上茶，滚烫的水在杯中卷起一缕白烟。林缘君忙推过去，“孙公子请喝茶，这可是老城有名的黑茶。”
    孙霸王把长袖一甩，杯子应声落地，瓷片裂碎了一地。“大爷我喝黑茶？”
    林缘君心里不爽，脸上却笑道，“黑茶是我们楼最好的茶叶子。孙公子若是喝不惯，我叫侯三去杂铺店买些好茶来？”
    “行了行了。既然老板回来了，大家就定个日子，你们什么时候搬出去？”
    林缘君一愣，转眼看着侯三。侯三板着脸，小眼狠狠地看着梨木。梨木只得低下身来，沙哑的声音在林缘君耳边轻声道，“孙霸王耍赖，我们有地契。”
    林缘君眼眸转了转，心中已把事情理清了一二。当年是她派梨木在孙霸王手中买了这块梨院，现在他来耍赖，定然是有其他事。“孙公子此话怎讲？我们住的好好的，搬出去作甚？”
    “这块地本来是我们孙家的，大爷我要收回来。”
    “孙公子说笑了不是？这块地九月楼已经买了。”
    孙霸王哼了一声，“已经买了大爷我也要收回来。春风公子要是不肯，我立马叫人把这破楼给砸了。”
    林缘君好生好气道，“孙公子别激动，稍安勿躁，咱们得有理讲理不是？”
    孙霸王呸了一声，“讲个屁理！大爷我看你是个人物才在这楼里等候，你让爷等了多日不说，现在还想耍赖？”
    林缘君好笑，这是谁在耍赖？“孙公子有话好好说，孙公子若是要砸楼，我们也拦不住。可是，孙公子忍心看着这些小倌们个个无家可归？孙公子好名在外，救弱扶贫的，真让这些公子们出去颠沛流离？”
    苏霸王挺了挺胸，得意地蔑了她一眼，“这个是自然。这事情也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
    林缘君嘿嘿笑道，“都知道孙公子最好说话，今日看来确实不假。孙公子既然来了，就让这些小倌们陪孙公子耍一回如何？”
    孙霸王抬手止住她，“你可别把话题给绕远了，这事还没完呢。”
    “孙公子有什么事定要现在说？小倌们等得可聊赖。”
    孙霸王向着她身后的一群人□□一笑，又板起脸道，“不行，大爷我等得这几日好生烦躁。今日这事若不解决，爷坐在这儿就不走。”
    林缘君心里暗叹一声，看来这人不怎么好糊弄，只得开口道，“那好，孙公子是个爽快的人。有什么事尽管说。”
    “你……你把秋仅卖给大爷我，我就不追究这块地。”
    林缘君一愣，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是要秋仅呀。她转头扫了一眼，并不见秋仅。梨木在她耳边又道，“胭脂斋的夏于把秋仅给请去了。”
    夏于？林缘君心中一笑，转回头来对孙霸王道，“孙公子若是要秋仅，为何不对他去说？”
    孙霸王黑脸一红，像极了充血的猪腰子。其实他以前去戏班子要过秋仅，只是反倒被他打了一顿。这话不好对外人说。“你是他老板，自然要问你。”
    林缘君点头笑，“话虽如此，秋仅却不同于别的小倌，在楼里只唱戏不接客。孙公子想要他，却还要看他肯不肯。”
    孙霸王眉头一耸，他要是肯大爷我还在这儿好声好气问你？“给你三天时间。若他不肯乖乖来我府上，大爷就真把这楼给砸了。”
    林缘君强笑道，“孙公子这是何必？强扭的瓜不甜不是？”
    孙霸王脾气一来，嘭地一拍桌子，粗声粗气道，“不甜爷也要扭！这颗瓜爷要定了。他不肯，我找你的麻烦！”说罢，腾地起身，摇着身子踏着步子出了九月楼。
    厅里静得很。谁也不说话，都把着眼瞧着林缘君。
    日头已经西斜，透过侧厅窗棂照进来，红光一片，煞是好看。空气中隐隐有尘埃浮动，却也是小心翼翼，像是怕惹出动静来破坏了这静谧的气氛。
    林缘君咳了一声，“都愣这儿作甚么？该干嘛干嘛去。大家放着心，九月楼要真被砸了，我也有办法让那孙霸王不好过。”
    人群中有人轻笑，纷纷散开来上了楼。只剩下侯三和梨木。
    林缘君把手臂放在桌上拖着腮，眼中的神色摇摇望着远方。“有什么办法？”
    梨木冷声道，“把秋仅送过去。”
    林缘君横了他一眼。侯三动了动嘴，眼光在梨木身上转了一圈，又不说话。林缘君烦躁道，“侯三，有什么话直说。看你脸都憋红了。”
    侯三忙矮身在林缘君耳边轻声道，“梨木他与秋仅公子像是有过节。”
    林缘君转眼看着梨木，“你不喜欢秋仅？”
    梨木垂着眼眸，“梨木不敢。”
    林缘君瞧了他半晌，“你这人实在闷得慌，长得这么眉清目秀，怎么就成天憋闷着不爱说话呢？要这样下去，你腹中的脾胃非要被你憋出伤了不可。当年我将你从人贩子那儿买过来，是希望你帮助我经营九月楼。你要是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别藏着掖着。”
    梨木半晌不做声，正当林缘君不耐烦的时候，他沙哑的声音响起，“秋仅性子傲，在楼里得罪了不少公子。在加上他不用接客，公子们更看不惯他。公子你要是为了他毁了九月楼，楼里的公子心中自然不会服气。”
    这层她倒不曾怎么想过。“原来秋仅这么不招人待见。还以为大家都喜欢美人呢。”林缘君轻声一笑，“侯三，去把秋仅叫回来，我有话要跟他说。还有，把九月楼的匾牌给挂上去。”
    侯三忙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