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春风吹满园

大雨一停，林缘君便回了九月楼。她着侯三把楼里的公子们都叫起来聚在一楼正厅，正襟危坐，颇有些交代后事的味道。
    林缘君扫了一眼坐下的公子们，或睡眼惺忪，或满脸迷茫。她忍不住一笑，翘起腿，端了几上的茶杯小啜了一口，感叹道，“还是咱楼里的黑茶有味道，满嘴涩苦，一辈子都忘不了。”
    公子们皆保持沉默，等着她发话。
    林缘君放下杯子，看着莺歌道，“莺歌，你还记得你怎么进九月楼的么？”
    莺歌本在半眯着眼打盹，听到他的名字忙睁开眼来，笑得极灿烂，“差点被那姓赵的狗屁屠夫给□□了，春风公子救了莺歌。莺歌自然跟来了。”
    林缘君点头笑，“若我说，你可以离开九月楼了，你高兴么？”
    莺歌一愣，眯眼道，“春风公子不要莺歌了？”
    林缘君抬首对他们高声道，“你们，想离开九月楼的只管离开。你们都是自愿跟进来的，现在，想出去的都可以出去。”
    座下公子们皆是一脸愕然，无人说话。
    林缘君继续道，“想留下来的，跟着梨木便好。以后，梨木就是九月楼的正牌老板，”
    座下公子一片讶声。
    秋仅清凉的声音响起，“你要走么？”他看着她，凤眸里无半点情绪。
    厅里静下来，个个都把眼瞧着林缘君，等着她答话。
    林缘君扬眉笑得张扬，“我自然是要回家了。东方尽头就是我家。”
    却听有人突兀插话道，“我也要去。”
    众人转头，却见一个小孩立在去后院的廊门口。正是林缘君带回来的那个厨艺极好的小子。
    林缘君刚要说话，侯三已经先一步把那小孩拖回到了厨房，一边还教训道，“一个小屁孩捣什么乱。”
    那小孩不服气，嚷道，“我就是要同他一起。”
    侯三皮包骨头的手掌拍着小孩的小肩，“你跟着作甚么？拖油瓶？你会武么？会医么？什么都不会，你跟着是要保护我家公子呢，还是我家公子保护你呢？”
    小孩一愣，“这么麻烦？”
    “什么麻烦？江湖险恶，这是基本要求。我看，你等上两三年才有资格跟我家公子。”侯三纯属胡扯，哪知这小孩竟然相信了。
    小孩昂起头道，“三年之后，我阮零落一定有资格跟着春风公子。”
    侯三敷衍道，“是是是，三年之后再说。”
    正要出去，却听厨房灶下传来笑声。
    侯三吓得腿一软，差点没摔下去。小孩却是初生牛犊，壮着胆子叫道，“谁在那儿？”
    只听下面窸窸窣窣几声响，一个人头冒出来。那人浓眉大眼，嘴却很小，怀中抱着一坛酒。
    小孩不认得他，侯三却认得。侯三惊道，“小王爷在厨房作甚么？”
    小王爷拍着怀中的酒坛笑道，“你们九月楼也就这坛酒最好，爷我抱走啦。”说着，摇摇摆摆出了厨房。
    林缘君刚交代完事，公子们都散了，只留下梨木和秋仅。她正要对梨木再说什么，只听噗的一声响，三人转头，却见一人从地上爬将起来，嘴中还喃喃道，“幸好酒没摔。”
    林缘君笑道，“这是哪里来的醉猴子。”
    梨木瞧了一眼醉得厉害的某人，眼光一滞，向林缘君一鞠身要走。小王爷却先一步奔上前来，小嘴咧开，开心笑道，“抓住你了，大哥。”
    梨木身子一僵，要挣开他。林缘君凑过身来，瞪着眼睛道，“小王爷，您的亲戚可不能乱认。”
    小王爷牟足劲抱住梨木，撅起嘴道，“叶十七虽然不说，我心里却明白。梨木，李牧，我的好大哥。你不认我，我却要认你。”
    林缘君吃了一惊，她知道梨木不简单，不曾想却是五王爷的儿子。她看着梨木憋得通红的脸和他满眼的惊慌，心中延绵一叹，这世上的事还真是难料。
    梨木本是个柔弱公子，被小王爷这么一压，足下不稳，身子一斜，摔将下去。小王爷因为吃了酒，脚下也似踩了棉花，随着梨木也摔下去。两人倒在地上，小王爷却不松手，嘴上嚷道，“叶十七说梨木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就猜着了七八分，可又不敢来，怕你不见我。虽然不是一个母亲，我却最喜欢你。二哥被敌人的箭给射死了。大哥，我只有你了。”
    梨木身子一动不动，良久，他沙哑的声音沉沉道，“你先起来再说。”
    小王爷估计是发酒疯了，抱着梨木不说，还将半个身子倾过去压住他。“大哥，我每晚做恶梦总梦到你。我看见你跑进大火去救戚昰晔，可是我只能看着。爹爹抱着我，说你是自寻死路。大哥，我好恨，我恨他。我恨他杀了你，还把重病的二哥送到边关去。我恨他。”
    梨木长叹一口气，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林缘君见状，不好打扰这两兄弟，忙拉着秋仅上楼去。秋仅跟在后面一声不作。林缘君转过头来，“你不高兴？”
    秋仅一愣，轻声答道，“没有。”
    林缘君围着他转了几圈，“既然没有，为何周身都散发着戾气？”
    秋仅看着她，摇头。
    林缘君语重心长地说道，“秋仅，你的所有情绪心思都藏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高兴的时候只管笑，不高兴的时候说出来，这样活着岂不更畅快？”
    秋仅依旧看着她，心道，我从小这样，表露过多的情绪总是多自己不利的。可是，在你面前，除了高兴我怎么会有其他情绪？
    “秋仅，你要离开老城。不然孙霸王见了你要强取豪夺了。”
    秋仅轻声开口道，“我跟着你。”
    往东前行的马车上有四个人，侯三再驾车，车里坐着林缘君，叶十七，秋仅，还有一张被青布包裹着的伏羲琴。
    叶十七抱着古琴，看着窗外。林缘君伸着脖子瞧着叶十七怀里的琴。秋仅半眯着眼睛，余光却扫着林缘君的举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
    林缘君倾身在叶十七身上嗅了嗅，“叶十七，你好臭。”
    叶十七皱着眉头，斜了她一眼，“你在轮凤老头的药水里泡上一晚上试试。”
    林缘君了然点头，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这皮没被泡掉？啧啧，比原来更白皙滑腻了。叶十七，你真遭人嫉妒。”
    叶十七打掉她的手抓，下巴抬了抬，示意她往秋仅那边看。“有个美人在那儿呢。”
    林缘君望了一眼小憩的秋仅，又转头嘻嘻笑道，“人家美看着顺眼，你长得这副模样看着碍眼。”
    叶十七好笑，“我怎么就碍着你了？”
    林缘君抓起叶十七的手，一根一根掰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这双手应该是我的。这么好看，放在你这儿简直是暴殄天物。”又伸手覆在叶十七的眼眸上，“还有你这双眼睛，勾人销魂，不应该长在你这个祸害脸上。”见他没反应，她讪讪移开手。却见叶十七缓缓睁开眼来直直盯着她，一道流光闪过，桃花眼中春光流转，仿若盛夏的朝阳，灿烂得让林缘君心头猛颤。
    林缘君忙坐回来，心跳快得让她不知所措。偏偏这时候想起那晚叶十七抱着她亲吻她时的情景，耳根一热，脸唰地一下通红了。
    叶十七翘起嘴角，看着她满脸嫣红，心中冒起一股热气让他胸腔一紧，直想倾身过去尝尝。眼角瞥见秋仅正望着自己，他转眼正对上那人冰凉的凤眸。叶十七对他展眉一笑，他却面无表情，又掩上眼脸。叶十七失笑，暗自忖道，这小子气性这般高傲？也不知他是否知晓林缘君是个女子。
    正是八月初，天还热的很。侯三停下马车，在一块林荫地歇着。他们三人也下车透气。
    侯三屁颠屁颠地给林缘君从河里打来凉水。林缘君接过，递到秋仅面前，“喝。”
    秋仅脸上的笑容若有若无，接过来轻啜了一口。林缘君暗叹一声，自己喝水如牛饮，人家喝水却不失风度。果然不能比呀。只听叶十七哼笑一声，踱着步子走到水边。
    林缘君见状，忙奔过去把水壶递给他。叶十七轻笑，“还以为你过河拆桥忘恩负义呢。”
    林缘君悻悻笑道，“你和他不同。他手无缚鸡之力。你呢，手指一点，这河水都要汹涌澎湃一阵子。你帮我这么多次，我怎么好意思拆桥？您慢慢喝，别噎着。”
    叶十七喷出一口水来，一边伸手抹嘴边的水渍，一边皱眉道，“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我哪里说错了？”林缘君瞧着叶十七手指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白光，口中一渴，竟然生出了含住他手指的想法。她心中小小地一惊，忙站起身要走。
    “你不喝？”
    林缘君头也不回，急急道，“不喝，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