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春风吹满园

叶十七愣住，看着她红肿的双唇失笑道，“我这是在发什么疯。”说着，把林缘君横抱起来放到了床上。给她略一把脉，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叶十七坐在床头，目光静静地瞧着林缘君红色未褪的脸，恍恍惚惚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前年春他刚找到梨木。就是在那片梨院中看见树底下一张大椅上歪着一个人。第一眼看上去，只觉得长得很秀气，像个女人。梨花开得正闹，满空中飞扬，却比冬雪还要干净纯洁。他只当是九月楼里的哪位公子在赏花，不甚在意。后来去九月楼找梨木的次数多了，才知道他是楼里的老板春风公子。
    当时从梨木口里听到“春风公子”这几个字时，心里还一阵好笑。不过是一个娇弱小子，竟然让方圆八百里的年轻公子闻“春风”就色变。倒成了个采草强盗了。正好，他便教梨木把楼里的公子们都笼络起来，搜集天地四方的消息情报。
    去楼里的次数多了，暗中观察，对她也有些了解。三天两日不在楼里，回来时总会带回来一个公子，当天夜里又会叫夏于去楼里验收。成天笑嘻嘻的一张脸，不是与公子们说笑，就是在梨院子打盹。实在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傻小子。
    叶十七收了神，又瞧了几眼，笑了一声，方起身出去，轻轻掩上门。转头看见小王爷坐在木栏上，怀中抱着一坛酒，歪着脑袋看着他。
    “睡下了？”
    叶十七走过去，凭栏抬眼看着树梢上的圆月。
    小王爷灌了口酒又道，“你还怪我？”
    叶十七动也未动，懒怠开口，“她怪你么？”
    小王爷沉着嗓子一笑，“也不知她脑袋是用什么做的。”
    “既然她不怪你，我又作何怪你？”
    小王爷纵身跳下来，将坛子送到叶十七怀里，“你这般在意她？”
    叶十七接过酒坛搁在木栏上并不喝，桃花眼在月光的渲染下更是风流，“你把郡主安排的怎么样了？”
    小王爷嗤笑一声，“你要管的女人还真多。你放心，她是我妹子，自然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只等着皇上一声令下，把那死老头子给拿下狱去。”
    叶十七乜眼看他，“这么盼着自己父亲下狱的怕只有你了。”
    小王爷呸了一声，“他的命值几个钱？若是能换回大哥二哥，我杀他的心都有。什么狼心狗肺的父亲，不要也罢。”
    叶十七转身正对着他，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李克。”
    小王爷歪着嘴，“你，你敢叫爷的名字！？爷的名字多久没被人叫过了。”说到后面竟然还加了个颤音，可怜见的。
    叶十七想起梨木要求他的话，只得轻声一笑，“你这名字难听才没人叫。”
    小王爷抢走他怀里的酒坛，“你们都是一样货色。”
    “我和谁？”
    “林缘君啊。”
    叶十七抿嘴笑，看着他又灌了一口酒方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以后你的事情我便不帮你了。”
    小王爷拉着他的手臂笑道，“你帮我也不是一回两回，多上一回又怎地？”
    叶十七斜眼看他，“多一回，就该收银子了。”说着，转身隐没在黑夜中。
    林缘君次日醒来便觉得腹中空空，胃都在揪疼。忙起来去厨房找了些东西填胃，撑了一肚子出来，太阳也刚好上了树梢。她对着艳阳懒懒一撑腰，颇为酸腐地感叹道，“明日自有明日好，只在今日弄风骚。”咧嘴一笑，转着院廊去找叶十七。
    哪知叶十七竟然不在。连着小王爷也没了踪影。轮凤在一个院落里捣鼓草药，也没看她，直接说道，“准是去茶楼了。你叫他日落时回来，我要找他。”
    林缘君应了一声，从南郊来至城东三古茶楼。一进茶楼，那掌柜眼尖地瞧见她，忙上前道，“哟，公子多日不见了，要喝什么茶？”
    林缘君摆手道，“你们少东家叶十七呢？”
    掌柜一听，忙伸着脖子叫道，“阿六！阿六！”
    那阿六又从楼上奔下来，“掌柜的。”见到林缘君，像是知道她要来一般，向躬身道，“公子随我上来。”
    二人上楼，阿六也不进去，只敲了敲门，又躬着身子，“公子进去吧。”
    林缘君心中诧异，这第一次来时还要看这小厮的白眼呢，今日待遇倒不同了。推门进去，却见叶十七与小王爷坐在四方桐木桌旁，桌上摆着一副黑白棋。
    小王爷一见她进屋来，大笑道，“叶十七，你还真神，她真找过来了。”
    林缘君找个地方坐下，只把眼睛瞧着叶十七。叶十七仿若不闻，只低着头看棋子。小王爷见这般模样，只把手中的黑棋往棋盘上一扔，“爷不爱玩这个。这天闷热，爷找个地方凉快去。”说着起身摇着身板走了，临走时还不忘给林缘君抛了个媚眼。
    门被关上了。叶十七抬起头来，睨着林缘君笑，“你找我？”那副慵懒清闲的模样实在让人嫉妒。
    “叶十七，你可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叶十七挑起眉尖，“那得看什么马了。”
    林缘君不由撅起嘴，顿了顿，又道，“总之，人要言而有信。”
    叶十七弯起嘴角笑，“你想说什么？”
    林缘君眼眸中精光一闪，“你说过你要给我伏羲琴的。”
    叶十七抬眼望着远方，“有这回事？”
    林缘君知道他会耍赖，急道，“就是我病的那会儿，你不能欺负一个病人，要说话算话。”
    “你这般贸然前来，又没证据，让我怎么相信我曾经说过答应给你？”
    林缘君此时真想扑上前掐他脖子，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叶十七见她脸色不好，涨得像坏死的猪肉一般，想到她病方好，忙轻声道，“你急什么？我可说过不给你？”
    林缘君怀疑地瞧着他，黑眸中隐隐浮动着波光，“真的？你别又耍我。”
    叶十七好声好气道，“我不骗你。这就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来递到林缘君跟前。
    林缘君一愣，瞧着他手中半尺来长的木头，“这是什么？”拿到手中细细一看，却是个小巧精致的木质古琴。琴身上雕刻着一簇花，拉着五根丝线作为琴弦。“做得倒好看。”说着一顿，脸上顿时黑了半边，“叶十七！这是伏羲琴？！你真耍我耍上瘾了还。”
    叶十七看着她笑得好不灿烂，“看你眼巴巴地只想着伏羲琴，我见你可怜才特意做了个琴给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要诬赖我？”
    林缘君气得扬起手要把木琴摔下去，一想着琴做的怪好看的，而且木质的也摔不坏，只得收回手。忿忿地看了一眼叶十七，心中憋闷着一股气，这天又热，生生闷出一身汗来。额头上更是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直往下流。
    叶十七看着她颈间湿润一片，泛着亮光，心头一颤，忙别开眼看向窗外。
    林缘君见他不理人，心中的一股气竟慢慢酿得酸涩悲凉起来。“叶十七，你知道我要拿伏羲琴作甚么，为何不给我？”声音凄怆，让人怜心。
    窗外日头躲进一片云里，天色昏昏暗暗，像是要下雨了。
    “叶十七，要怎样你才能将琴给我？”
    一道闪电划破穹天，接着又是一声雷响，云头积得更厚了，天也愈来愈暗。
    “叶十七，什么条件我都答应，行么？”
    忽地噼里啪啦连声响，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地面上如军鼓般作响。
    叶十七转回头，看着林缘君眼底下一片黯然，轻声开口道，“你知道用了伏羲琴会是什么后果。”
    “自然知道。”
    “知道你还要？”
    “我过得这几年滋润得很，也该换嫂嫂享福了。”
    叶十七无力地看着她，心头顿疼。“你怎么这般固执。”
    林缘君扯起嘴角笑道，“沈哥哥也这般说。”
    叶十七看了她半晌，最后眼睛一闭，无奈道，“给你了。”
    林缘君投过去一个怀疑的眼神，“别又耍我。”
    叶十七失笑，“便是耍你，也没有这么多木琴做给你。不过……”
    “什么条件？”
    “你弹琴的时候，我要在场。”
    林缘君切了一声，“你还真怕拿不回琴呀，你跟我去便是了。琴什么时候给我？”
    “明晚。”
    林缘君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脸比平日里要亲切多了，那双桃花眼也比平日好看。鼻头一酸，眼中涩涩的要流下泪来。她忙站起身，走至叶十七跟前倾身抱住他的颈项。长叹一声道，“叶十七，我找伏羲琴找了五年。”
    叶十七身子一僵，心中觉得艰涩，怅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窗外的雨更大，下得颇有些惊天动地，倾江倒海，像是要一下子把天上的雨都下尽似的。
    林缘君立起身子，灿然笑道，“好在没有白费了五年的力气。多谢了，叶十七。”说着转身要走，想起什么又回头道，“轮凤叫你傍晚回别院去，有事找你。”
    叶十七叫住她，“下这么大的雨，你上哪儿去？要是着凉了又得折腾些功夫。你先坐下来，等阵雨过了再走。”
    林缘君笑得诡异，看了看窗外果真又坐下来。
    叶十七被她看的别扭，手中抓起桌边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那人仍瞧着自己。他扯起嘴轻笑道，“你这般瞧着我也不害躁。”
    “应该是你害躁，我害什么躁？”
    “一个女儿家盯着个男子瞧是为何？”
    “我瞧你是因了你方才那番聒噪的话。平时看不出来，原来你也有这般体贴人的时候。”
    叶十七一愣，脸上温度升了几分，忙又别开脸，赏着窗外的大雨。
    屋里静了下来，只听见屋外暴雨下得畅快之极，空中漫起一股泥草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