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狐

  “不是昨天晚上，是今天早朝的时候。”他纠正。“我只不过是让户部尚书在早朝上对圣上坦言自己贪污赈灾库银的罪行，顺道让他把库银一锭锭全部吐出来而已。”
  他不否认昨晚真的做了些小动作，预料到短时间内二皇子不敢太过张扬，于是费了些时间去寻找那批尚未动用的库银的下落，把责任全部推倒户部尚书一个人身上，再略施法术操控他承认一切。
  “以你的本事，想要阻止二皇子制造那么变态残忍的武器和拯救临渊城的百姓与西州刺史，只需把那批库银找出来再随便编造个理由还回去就好了，爲什麽非要断掉二皇子一条手臂？”
  户部尚书对二皇子很重要，对他们暗地里那伙人来说亦然，姜望那么做根本就是故意的！
  “二皇子的“手臂”太多了，我断他一两条对他来说无关痛痒。只是大皇子一定要救临渊城的百姓，我也要先设法保妳周全，若不找个人定罪速速把此案了结，又想救回西州刺史，我只能选择让户部尚书认罪。”没有让户部尚书供出二皇子和国舅，他已经算是手下留情。
  “户部尚书现在在狱中，若他找人来为自己伸冤，供出二皇子和我爹，难道我就能逃避被降罪的命运吗？”他那么做根本就没有两全其美啦！
  “妳认为二皇子会让失败的棋子有多活半天的机会？”
  “呃？”
  “要不要跟我赌赌看，最迟今晚，户部尚书就会暴毙在狱中。”
  “我才不要。”辛娆嗤出冷哼，跺脚转身。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最后赢的人一定会是他，她干嘛没事找事，非要去凑那个热闹给他多吃点豆腐、多占点便宜？
  “真可惜。”他脸上挂着的迷人微笑可没有半点可惜的意思。
  “对呀，对着你心爱的妲己的时候就不可惜了，或者是你的采薇妹妹？”
  她又在开始赶他了，意图非常明显，目的就是爲了在外头的时候不想给任何人他们纠缠不清的印象。
  姜望轻轻眨了一下眸，弯成弧的唇不曾变形。“再跟我讨论这些，我可要生气了哦。”
  “好呀，你尽管生气呀，最好是气到发誓这辈子跟我老死不相往来。”哇咧咧哇咧咧，谁怕谁呀？
  “妳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只可惜我是不会让妳称心如意的。我的一辈子太长，就算跟妳“不相往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他耸了耸肩，那漫长孤寂被他简化又简化，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仿佛不久前还在天界自己住居，以法术幻变出以前的她欺骗自己，喝着酒细细回味她在记忆中翩然起舞的自己，统统都是上辈子的事。
  “有多长？”怪人。总说得他自己好像不是这个凡尘俗世的人一般，可外貌上看来分明又与他们无异，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多只眼，却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把许多都捏造描写得扑朔迷离。
  “不是妳所能想象的漫长。”
  凡人信奉神灵，却又极少有真正相信真的有鬼神之说，一如她，真是集各种矛盾于一身的集合体，而且刀子口豆腐心。
  所以快些，再快一些完全属于他吧，否则他就要等不及，先打破自己先前的承诺，亲自对她出手了。
  “以小女子凡人的区区几十年寿命又岂能跟姜大仙你相提并论？你还是快快回你的仙宫去千秋万代吧，就别再跟小女子在这凡尘俗世纠缠不清了。”去吧去吧，看他总是那么神通广大的模样，就算妲己的尸骨已经化成了灰，凭他的能力想要救回来再跟她翻云覆雨恩爱缠绵都不是问题。
  然而姜望看着她没有说话，那张好看的俊容挂着一如既往，让所有少女看了都怦然心动的淡雅微笑，没有问是不是真的想要他离开，也没有死皮赖脸地说一定要守在她身边不愿离去。
  他这样的举动突然让她觉得好怕好怕。
  先前就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终有一天他会自她身边离开，所以时刻提醒自己绝对不可以爱上他，光是憎恨就是她对他最奢侈的感情。
  有时候不能不承认，恨确实比爱要来得深刻得多，也许等到他离开那天，对他的恨会比喜爱令她更难以忘怀吧。
  “辛姑娘，小姐派奴婢来跟妳说，老爷已经梳洗完毕，请妳移步到老爷的书房一趟。”
  匆匆跑来通报的小丫鬟偷偷觑了姜望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想要欲盖弥彰却遮掩不住蔓延到耳根子的红潮，足以可见姜望这个男人的“美色”到底有多么祸国殃民令人垂涎。
  但，里面不包括她。
  “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辛娆哼着声回话，哼啧中的含义不是对丫鬟的不满，而是诅咒姜望早死早超生。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皱眉回首，对呆立着的丫鬟道：“妳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给我带路？”
  “啊……是、是的，奴婢这就过来……”
  迁怒，这绝对是迁怒。
  唉，横看竖看，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小家伙是如此在乎他，连别的女子多看他一眼跟他多相处半刻都会遭到她恶言相向，却总是口是心非欺骗自己，硬是把他归类为仇人。
  “辛娆姑娘。”他唤她，是很正常的称呼，后面有记得加上她渴望已久的“姑娘”两字。
  只是不同于以往“宝贝”“娆儿”“小娆儿”“娆儿宝贝”“我最心爱的”那种一口一口甜到腻死人的叫法，依然叫辛娆忍不住把原本就快要打结的秀眉又拧皱些许。
  “什麽事？”不耐烦的口气，暗示着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敢给她啰嗦她就跑回去给他几个响亮的耳刮子，让他那张脸短时间内笑起来不能令任何少女目眩失魂。
  “下个月，三皇子在墨香楼办的宴席，妳不要去。”这是警告，虽然他不认为她从来有把他的话听进自己那双可爱漂亮却单单只是用来做装饰的耳朵里。
  “啥？”抱歉，没听懂。
  姜望摇着头，轻轻闭上眼，扭转了方向。
  再次睁开的时候映入眼瞳的那片鸟语花香，没有她。
  “其他的事，我会处理。毕竟，我不希望妳受伤啊……”
  最后一句是沉声的呢喃，轻微得近似耳语，谁也没有听见，只有微风带走他不愿告知的那些，柔和拂过转身离去的辛娆的脸庞。
  第三十四章 麻烦
  辛娆一手托着有些胀鼓鼓的粉腮，一手无聊卷弄把玩自己一缕秀发，看着有乌黑发丝缠绕的玉白纤指，其实她更想做的是把自己两根食指塞进耳里，好隔绝现下能媲美噪音的歌舞声，本来就有些恍惚的思绪此时更是飘荡到千里之外的某个人身上。
  我会处理。
  那个男人最喜欢说的话，她早已听过不知道多少遍。
  结果他越来越不像话，他口中所谓的“处理”，上次一处理就是三个月，这次也没好到哪里去，距离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娆儿，怎么了？”
  一碗仍冒着热气的汤水伴随着熟悉男音，被一只属娇生惯养贵公子所有的手送至面前，对方的话语中透露着些许关切，但听在她耳里，也仅只些许。
  她并没有马上拿起那碗汤水，抬眼之际对上的是父亲不大愉悦的目光，不禁连忙对身旁的男人轻轻摇首。
  “我没事。”
  这三个字未免太简洁有力了些，带着淡淡的疏离，连对方想要碰触她的时候，她也不经意地躲闪了一下，随即换来的是对方的困惑、父亲目光炯炯的冷睇，以及——她自己的错愕惊讶。
  “我、我很抱歉。”为她在宴席上的走神引来大家关注的扫兴目光抱歉，为她居然当着爹和三皇子的面想着姜望那个男人而抱歉。
  这不是她，这个唯唯诺诺的她，与在姜望面前的她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可她别无他法。
  “最近妳好像总是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
  三皇子，皇甫舒闲，她的未婚夫婿，无论是言辞抑或举止都无不充满对她的深深关切，只是里头的虚实真假成份到底各有多少，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探究。
  “没有呀，我真的没事，你别担心。”这句真的没事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了，不止别人听得出来，连她自己也察觉得到，因为带着些倦意的花颜上，笑容太僵太碍眼。
  “是不是累了？还是因为陪我们观赏这些歌舞感觉太无趣？”瞧着那张小脸上的倦意积聚越来越深，谈不上心疼不心疼，这只是出于责任对她的询问。
  十四岁那年，一位云游四海的高僧预言辛娆是他命定中的皇后，只要有辛娆在，那个他们三兄弟都虎视眈眈的帝位最后就一定是他的，他也一直遵从那位高僧的预言，与辛娆定亲，等着今年她及笄，然后娶她为妻，最后顺利登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帝位。
  若要问他爱不爱辛娆，他的答案应该会是爱的吧。
  虽然辛娆这个小丫头没有他那堆莺莺燕燕妖媚勾人，但起码她长得也娇俏可人，再加上从小看着她长大，与她相处的这么些年也足够令他对她产生不少感情，关心和爱护是必须存在的。
  “应该是……累了。”她选择了第一样。
  要说歌舞太无趣，那岂不是在落二皇子的面子，因为墨香楼是二皇子开的，这些歌舞艺妓也是二皇子的人，纵使她再怎么觉得她们只是在对牛弹琴，她也只能昧着良心说假话。
  “那不如去歇息一下吧。”正在与某位商贾谈话的二皇子皇甫舒云突然插话。“三楼的客房今天没有人，妳随意挑一间进去歇息一会吧，我会吩咐不要让人上去三楼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