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落流年

两个人就在那里安了家，侯照去了当地总司令冷云的部队参了军。她就在家里整顿一切，日子虽过得极为清苦但她从未埋怨过一句。
  她想，比起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呆在富贵的牢笼里她此刻还算是幸福的。那时候年轻气盛她几乎以为这就是一辈子，哪里明白要天长地久远比这困难得多。
  侯照年轻有为气度不凡引得冷司令的独生女儿一片青睐，他却极有分寸每每只是礼貌与之。他心中只有一个段云琪，是发过誓要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
  那时候的一辈子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终究还是做了一个冷情负心的人。
  短短几年侯照靠着自己的实力成为了冷总司令最得力的部下，而男人在权力面前甚少有不为动心的，更别说有这一腔抱负的他了。总司令去世之前要把位子传给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娶自己的女儿。
  侯照迟疑了。江山美人，不管孰轻孰重他都不想放弃。他的确深爱段云琪但又不愿意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冷小姐是个明事理的大家闺秀，明白了他的为难只轻轻一笑：“这有什么好为难的！我知道你心里有人，我并不强迫你非要爱我。到时候你把她一起接进来好了。我自然会像自己姐妹一样的待她的。”
  他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是赞同好还是拒绝好。段云琪的性子他最为清楚，当年可以为了他和家里决裂，如今自然也不会忍气吞声同意做自己的小妾。
  他还是抱了一丝侥幸，希望这些年下来她多少会念着情分肯为他妥协。他心中知道自己有愧，只暗暗发誓往后里会百般的补偿她。
  然而她还是狠决如初。段云琪含着泪的目光死死盯着他，那眼泪水明明都溢满了却还是倔强的不肯落下。他被她如炬的目光看的无地自容只得低下头“云琪，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但你听我说，我只爱你……”
  “侯照，这就是你说的爱我？”她冷冷开口“那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留下来！”她骨子里有多骄傲，那是她生来家族给予的荣耀。
  事已至此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放手让她离开，要么把她逼死在眼前。前者后者于侯照来说都是剜心刻骨的疼，他做不出决定。
  段云琪却替他做了决定。当他接到消息奔到房里的时候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是假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而她就斜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见他来还虚弱的一笑“侯照，我打掉了你的孩子。”
  轻轻的一句话，他额上青筋暴起，要不是冷小姐拦着只怕就要上前掐死她。他的孩子，他甚至还不知道它的存在，而段云琪就狠心的打掉了它！
  “你的心怎么这么狠？”他一掌拍在桌上，眼角湿润成一片。
  而她神情淡然“留着它做什么？等到将来和你一样做一个负心绝情的人？侯照，让我离开吧！否则你早晚都会见到我死。”
  “大家情分一场，好聚好散了吧！”她把话说的这样轻巧，说的这样决绝。
  他终究没有留住她，走的时候段云琪擦过他的衣角却连眉梢都不愿再抬一下“侯照，我情愿当初你没有救我也好过换来今日这般伤心的结果。”
  他大骇，而她已经飘然远去。
  她回了宛城，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是恨透了那个人，可是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心却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这便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一个可以说放弃就放弃，一个却偏偏还想留住最后的一点念想。
  自然是没有脸面回家的。那时候她离家给家族里蒙了羞，如今也是不可能再回去遭人白眼的。她下定了决心要独自一人把孩子养大。
  最困难的时候遇见了往日里的闺中密友，林抒意彼时已经嫁给了指婚的王爷成了福晋，见到她更是眼泪汪汪“云琪，果真是你吗？”
  她将几年来的事情一笔带过，林抒意替她打抱不平“那样的男人枉费了你一片痴心！倒是苦了你！”
  再后来在林抒意的帮助下她开了云琪绣庄，日子倒也还算过得去。只是看她一个妇道人家挺着个大肚子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是要背后里评论一番的。
  她将这些苦涩一个人全数咽下并不去在意。离生产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她去郊外的白云庵的上香，却在下石阶的时候滑了一下当夜就在庵里的客房早产了。
  许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夫人与她一样动了胎气也要分娩。她吃尽了苦头终于把孩子安然的生下了，而那个夫人却没有这样好的运气。
  当陈老夫人在师太的带领下敲响自己的门后，她就隐约知道一切都要变了。
  老夫人开门见上很快就说明了来意“你放心，我们不会亏待了这孩子。我们家业还算可观，这孩子到了我们家只有享福的份。”
  当时她因为产后脱力就躺在床上，老夫人又道：“我这可怜的小孙子没有福气来这世上，我的媳妇呢只怕是承受不住。我知道你也是母亲，孩子是你的心头肉。但既然是做母亲自然要为孩子打算。”
  “我已问过师太，你并没有夫君。就算是你自己咬着牙可以挺过来，那这孩子又该怎么办？你要他活在众人鄙夷的目光里吗？这世道如此现实，你独自一人带着他不晓得要受多少委屈，你忍心他小小年纪就跟着你讨生活吗？”
  老夫人句句在理把事情分析的清清楚楚，让她根本就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她终归是做母亲的，心肠比往日里都要细软些。看着怀里那个小小的一团的婴儿她泪流满面，末了还是别过脸“请您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老夫人长吁了一口气喊身侧的仆人抱过孩子“我老婆子以身家性命在这里对你发誓，这孩子会是我们全家的宝！阿锦，把钱给她。”原来老夫人为了补偿她竟然拿出了一大笔钱。
  她看也不看就拒绝了“我并不是卖孩子，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平安成长。”
  没有过几日老夫人的儿子就亲自带了人接，她靠在客房的床上默默垂着泪直到天明。回到城里的时候林抒意看着她瘪瘪的肚子大骇，她轻描淡写的说：“滑了一跤，孩子没保住。”
  这将是一个秘密，一个她到死都不会说出来的秘密。日子一天天的过，她绣庄的生意也逐渐好了起来。本以为这一生都会这样平淡的过去了，但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个狠心冷情的薄情人以及那个小小的孩子。
  有一年冬天早上她刚到绣庄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孩在穿的破破烂烂的缩在角落里，那一刻她心里百转千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想起自己的那个孩子，如今这样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又会在做什么呢？
  后来她收养了那个孩子，给他取名叫长生。长长的生活着，她不要她的孩子有多么出息，只要能好好地活着就够了。
  番外（一）
  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二】
  那位老夫人走的时候并没有留给她任何的讯息，大约是怕她闹出什么事来。所以当二十多年后陈老夫人找上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那么的不可思议“你想见你的孩子吗？”
  母子的天性使然，她当下就点点头。老夫人却轻轻一笑“那个孩子过的很好，也很有出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那时候老夫人还隐瞒了陈洛祁就是她的孩子，但段云琪心里已经能够才出大概了。
  “洛祁这孩子很优秀，我们自小也都是把他当家人来对待的。我知道你年轻的时候和通州的候总司令有些渊源，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救出洛祁。”
  她出了别庄却在外头站了许久。这么多年她从未为她的儿子做过什么，这一次她必须要再去见那个人。隔日她就安排好了一切踏上了南上的路。
  司令府门口的守卫一开始并不让她进去，她只淡淡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后来就被人恭恭敬敬请进大厅了。
  “您先等等，总司令接到电话后马上就赶回来了。”下人为她沏了茶就退下去了。
  她在厅里坐了许久却没有半点的不耐烦，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终于听到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一点点的由远及近，不过须臾她还能听见来人喘急的呼吸声。
  段云琪知道是谁，但她并没有马上回头。身后的呼吸声一点点平息，侯照望着那个在心里驻扎了半辈子的身影还是不能够相信这是真的。过去的那么多些年里他没有一刻是忘记她的，常常在午夜梦回里见到那双倔强而闪现着泪光的眼，他心口疼的像被刀子扎似地。
  “云琪……”
  她身影一怔，良久才缓缓的回过头。仿佛过去千年，她看到对面那人激动的神情。许多年过去了，他也添了许多的风霜，从前里直挺的身影已经有了点佝偻，而那双眸子里也不再是年轻时的神采飞扬。
  仿佛还是昨日，所有的都熟悉的叫人想落泪。很多年前也是夕阳映日的时刻，明媚的少女的不顾一切的悔婚弃家，她站在自家高高的墙头对着下头的俊秀男子笑得极为灿烂“你要接着我！”
  那个时候怎么就那么天真烂漫呢？她一跃被底下的人一把抱住，靠在温暖的怀抱里她坚定的对他说：“带我走，天涯海角我都随着你去。”
  后来她伤心欲绝，仍是想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她站在他面前说：“侯照，我情愿当初你没有救我也好过换来今日这般伤心的结果。”
  而如今时光变迁，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的女子了，他也不再是曾对她许下深情承诺的人了。情字到头一场空，他们都已经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