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千秋城。
“上谕,太子陈鹏宇温良敦厚,恭俭诚孝,朕甚慰之。大姜疆域已定,尚需稳定,萧规曹随实乃正策……”
数天前,养元宫中,陈定乾手里拿着一份大臣的奏章,就在思考的过程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这两年,陈定乾的身体越来越差,以至于最后完全离不开提神的药了。夜间又常因思虑过甚,整夜失眠。听力也出了问题,有时候别人在他耳边喊都听不到,有时候却连夜间青草长叶的声音都能听得到。精气神越来越不好,脾气却是更加暴躁,可以说是喜怒无常。
听着外面的喧闹,黑暗中的骊歌睁开了眼,费力地爬起来,打了个哈欠。
这两年,他都被关在这个皇灵中的暗室里,空间基本上是密封的,除了一扇每天早上清理垃圾的时候才打开的门。这个暗室地理位置很是偏僻,平时连个人声也没有,所以袁攸他们有时候来看他,会偷偷带些书籍过来,为他解解闷。
可是孤寂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啊,要不是以前的训练让骊歌的神经磨得极其坚韧,他都快要疯掉了。
侧耳倾听半晌,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仰天打了个哈欠,就要栽倒继续睡,反正一天十二个时辰,闲着也是闲着。
“咔嚓”忽然,紧闭的房门响了。
骊歌身子一抖,兄弟们最近没来看他,现在外面那么乱,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妈呀,可别是来给自己送断头饭的!
门开了,外面的光线射进来,照在骊歌眯起来的眼上,他用手挡了下,然后透过指逢,就看见一堆人进了暗室,然后就是一个醇厚的男声“罪臣骊歌接旨!”。
骊歌下意识地就下地跪下了,深深叩首。
“上谕,罪臣骊歌弄权任私,罪在不赦,然怜其苦,惜其才,现任其为带刀侍卫统领,准其追随朕侧……”
骊歌疑惑,陈定乾怎么会那么好心,居然放了自己,还升官了?
念完了中旨,那名宣旨的人板着一张死人脸,端过来一杯酒,沉声道:“骊大人,请上路。”
骊歌愕然:“什么?出去还要喝酒吗?去晦气?”
宣旨的人目无表情地道:“圣上已于养元宫驾崩,驾崩前曾留下一份密旨,要骊大人殉葬,所以,请骊大人不要为难卑职。”
骊歌大吃一惊,陈定乾居然死了!殉葬么?他唇边勾起一抹笑,伸手接过了酒杯,刚凑到唇边就听见一声哀嚎:“喂喂喂,你还真喝啊!”难道其中有诈?骊歌愕然地顿住了,看向门外。
一袭团锦龙袍飘了进来,宣旨的人跪下行礼道:“卑职参见皇上。”
“行啦行啦,说好了演场戏就行,你还来真的了!”年轻的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将其他人都赶走了。
骊歌呆愣着看着面前的人,陈鹏宇,居然是陈鹏宇!
四周安静下来后,陈鹏宇深深看了他一眼,弯下腰,亲自将他扶起来,轻声道:“骊歌,我来接你出去。”
“呃,什么?”某人还处于迷糊状态。话说某人一天要睡至少六个时辰,脑子已经退化了……
陈鹏宇扑哧一笑,笑道:“回神啦!”
骊歌呆呆地道:“这是什么情况?”
陈鹏宇一耸肩,无所谓地道:“还能什么情况,父皇到死也不肯放过你,非要你殉葬。后来我想了个办法,反正他只说让骊歌殉葬,又没说一定是你。”
“呃?”骊歌茫然地点点头,一脸不可思议地道,“李代桃僵?”
“对啊,不然我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人骂我不孝吧?”陈鹏宇有些委屈地道。
一个文字游戏,陈定乾要骊歌殉葬,又没有点明要验明正身什么的,那么陈鹏宇随便指着一名死囚犯说他是骊歌,估计也没几个不开眼的敢反驳新皇,再说这事都是秘密进行的,参与者都是心腹下属。
“那么我呢?”骊歌无奈地问他。
陈鹏宇一脸的诧异:“你是曲驰呀,曲通将军的嫡长子,跟骊歌有毛关系?”
“好好好”骊歌一脸的假笑,“骊歌已死,这世上只剩下了曲驰——那么,我自由了?”
“嗯”陈鹏宇一脸的‘你才反应过来啊’的样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朕知道是父皇负了骊将军,现在朕向你保证,当年的事,不会在你我身上重演。”
骊歌笑了,保证么?其实他原本还真的担心呢,只是刚刚见到陈鹏宇能亲自来,他就知道,陈鹏宇终究是与陈定乾不同的。
几天后的夏州,曲府门前,骊歌负手而立,飒然白衣,说不尽的潇洒。
今年春早,四月天多已花开似锦,连空气都是香的。
“吱呀!”曲府的大门打开了,陆贲刚迈出来就呆住了,片刻后才狂吼一声:“将军,大公子回来了!”
“哥!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又要一走十几年呢!”曲敏毓第一个扑出来,三下两下窜到骊歌身上,搂着他的脖子摇晃。
陈丹心是第二个扑出来的,走到门口还踉跄了一下,她没敢像曲敏毓那样放肆,到了门口就脸红红的站住了,眼里隐隐有水光闪动。
曲通和周素心是最后出来的,出来以后第一句话就是:“小子你总算舍得回来了,回来就赶紧把婚事给我办了。人家丹心等你那么多年,你下次再走,好歹给人家留个孩子。”
一句话说得骊歌和丹心都尴尬不已。
云州的一个小镇,陈书桐手忙脚乱地抱着一个小婴儿,眼里有爱有恨——为什么恨?
呃~“赵燕琦!你给我过来!你儿子又尿了!”陈书桐气急败坏地喊道。
燕琦姗姗来迟,扑哧一乐:“我儿子就不是你儿子了?”
陈书桐讪讪一笑,看着燕琦熟练地给小孩换尿布,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琦儿,我还是想不明白,你当年到底是怎么……咳咳,混进我府里,跟我……那个那个的?”
燕琦白他一眼:“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当年本公主调的毒药可是连太医都干倒过。一点迷药,撂倒了你府里的侍卫,一点春药,就让你……”
陈书桐脸一黑,咬牙道:“琦儿你也变坏了,身上居然还带春……哼哼。”
燕琦直起身子理直气壮地道:“另外再告诉你一点,当年你和三皇子联手构陷太子的事,是我给骊歌提的醒。你现在要是想算总账的话,趁早哈,不然以后要再翻后账的话,我直接抱了儿子就走。”
陈书桐一呆,而后赶忙舔着脸哄道:“别别别,琦儿,我怎么敢呢?再说小家伙也习惯我了不是么?”而后有些无语地道,“你没事帮他干嘛?”
燕琦哼道:“你们害的我国破家亡,看你们自相残杀我高兴!”
“唉——”陈书桐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猜出你的意思了,你还不是为了我么。我总是放不下追逐权力,你是想让我死心,不要再去冒险,踏踏实实地做个普通人是么?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也想开了,不服又能怎样,与其我当皇帝闹得派系林立,还不如便宜了陈鹏宇。”
燕琦眼圈红了,有些委屈地道:“你个坏蛋,你个傻子,骗了人家的心,却到现在才真正懂人家的心。”
陈书桐抱住她,轻轻道:“不会了,以后不会了。以后我的生命里,你和儿子最重要。”
“哼,那女儿就不重要了?”
“啊?”陈书桐一呆,看向她的小腹,“你该不会是……”
燕琦脸一红,恼羞成怒道:“去你的!人家又不是猪!我是说以后!”
“啊?哦哦。”陈书桐茫然地点点头,下意识道,“女儿也很好么,最起码不会争权夺利,嗯嗯,再生就生女儿……”
蜀地一片竹林中,陈青澜抓狂似的一声怒吼:“薛淮!你再喊他一声少爷试试!你是本郡主的骏马,不是他骊歌的奴才!”
姜淮委屈地道:“从小我就这么喊的,不喊少爷,我喊什么?”
陈青澜气结:“骊歌,曲驰,曲公子,不是都行么!”
“直呼名字我肯定做到,曲公子又太生分了。”姜淮认真地道。
“变通,变通!你是傻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脑子不会转弯么!”
“……”
安王无奈地自林外走来,调解道:“算了算了,澜儿,薛淮这也是忠义么。还有你,薛淮,你现在要注意身份。”
两年前的大乱,在陈青澜胡搅蛮缠,甚至动用自杀手段的威胁下,安王爷不得已,只好写了份奏章,为太子摇旗助威。
姜淮一直为没能救出骊歌而愧疚,所以他曾说“少爷不出,终身不娶”。气得陈青澜做了个写着“骊歌”的布娃娃,整天拿针扎啊扎。
姜淮见安王爷来了,有些兴奋地道:“王爷,我家少爷要成亲了,您看送些什么好呢?”
“不许叫他少爷!”陈青澜快发疯了。
姜淮白她一眼:“嫌丢人了嫁我干嘛?”
“……”
五月,对夏州来说是个大日子。
冷清多年的曲府张灯结彩,行人如织,那鞭炮似不要钱般,一挂连着一挂,竟没有半刻消停。
一身吉服的骊歌面如冠玉,客气地与宾客们见礼,而身边的曲通,早笑得连眼睛都找不到了……
“四哥!”聂楷欢呼一声,从外面窜了进来。
“骊……哦~曲驰!”袁攸也随之进来了。
再看后面,何帆,杜哲锦、凌飞,许仲,他的兄弟能来的都来了。
骊歌身后转出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恭恭敬敬地向众人行礼:“扈峰见过各位师叔,见过袁师伯。”这人儿却是当年的小峰,如今在皇灵俨然是小主级别的人物,这一次就是特地出来给骊歌的婚事帮忙的。
至于他的姓,咳咳,骊歌硬说他是老天补给扈庸的孙子,扈庸没办法,只得认了……
熙王也来了,一直在后面喝茶。老王爷不傻,儿子跑了,孙子不能跑,于是他预定下了骊歌的第二个儿子……
章琚是“有功”的,又精通吏治,所以陈鹏宇刚登基就将他调到了吏部,此时却是脱不开身的,不过也托人送来了一份名人字画。然而,某人只看了一眼就丢在一边,跟陈丹心说:“以后儿子要学文的话就照着这个临摹,要学武的话就把他收藏起来,以后穷了拿它卖钱,或是贿赂上官。”
邵南也没有来,他去云游四方了,但也托驿站送来了贺礼,同时也是告诉他们自己很好。
席间,袁攸悄悄将骊歌拽了出去,低声问:“你怎么也不问问景兰若的情况?”
“呸!我有那么没心没肺么!回来我就问了,可是就没一个人知道她去哪儿了。”骊歌也很无奈,据陈丹心说,当年骊歌出事,景兰若先是整天忧心忡忡,而后就是念念有词,后来就留书走人了,曲通曾派人找过,但是也没什么结果。
袁攸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你哪里好,有那么多女人肯为你生为你死。她在江南,当年你走后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京中局势又不明朗,她怕皇上会扩大事端,株连全家,她死不要紧,但是你的孩子……所以,她托我们帮忙给她在江南办了个假身份,带着身子和这些年积蓄的浮财在那儿买了处别院,有兄弟几个照料,这两年过得倒也平静。”
“孩……孩子……”骊歌张大了嘴,自己一去两年,回来以后居然连孩子都有了!
袁攸一脸的理解,似笑非笑地拍拍他道:“这是地址,赶紧把母女俩接回来吧!”
婚事办完后,骊歌就匆忙跟家里解释了句,纵马赶向了江南。
江南风景如画,景兰若一身月白襦裙,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正在草地上散步。
忽然,马蹄声急,骊歌纵马远远从地平线上浮现出来,景兰若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抚上她的面颊才悚然一惊:“你……你……”
“我回来了!”骊歌笑道。
景兰若眼一红,泪水就要夺眶而出,那么多年的等待,那么多年的付出,如今终于要收获了么?
骊歌笑笑,逗弄着景兰若怀中的小娃娃,问道:“起名了吗?”
景兰若红着脸点点头,小声道:“叫姝儿。”
骊歌点点头,笑道:“就叫骊姝吧!”
景兰若泪一下子落下来,心底哇凉哇凉的:“你……你……”不姓曲,就不是曲家人,难道他要像养外室一样养自己吗?
骊歌失笑道:“想什么呢!我姓骊的老爹没后代,咱总不能不孝吧?我二儿子还被父王给预定了呢!”
景兰若这才放心,脸却是更红了。
“那咱们回家?”骊歌笑道。
景兰若闷闷地道:“谁要和你这个无赖回家。”
“哦~这样啊,那我自己走啦?”
“你!你怎么这样……就不会哄哄我啊!”
“我自己先去找马车啊,难道你要我闺女跟我骑马?”
“你……你欺负我!”
“反正都欺负了那么久,再欺负一次也没关系嘛!”
“你!我不理你了!”
“咳咳,大不了让你在床上还回来,到时你欺负我啊?”
“骊歌,你混蛋!”
“嗯,谢谢。骊歌已死,但还是骊姝的爹,你要不怕闺女以后找你算账,尽管骂。”
“……”
四千五百字的大章,累死偶了!最后还有个后记,大家记得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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