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一切像海难

第15章


可我们不揭穿它。“你后来怎么蜕变成网络美女写手啊?幺一阿姨?”爱徽问她。
  “回忆我的网络生涯,我心里首先泛起的是对网络的感恩之情。”她说,并且加重力气揪着我的头发,好象非把它搞成鼠标的形状不可。我不能转头,失望得要命,简直和错过一场精彩球赛没什么两样。“它使我度过一生中最孤独的时光,在那些曾经的寂寞难奈的夜晚,如果没有网络,我真不知道我该怎样消磨生命。网络还带给我一些小小的荣誉,我写的那些描写女人如何被爱情欺骗,又奋勇站起来的文章,获得巨大反响……”
  “可是,网络上的人怎么知道你是美女呢?”
  “咿呀,你们不知道网上男人多么的坏!万一他们对你动了念头,非一睹芳容不可。我真是被围追堵截,不然,我也不想平白暴光……”
  小四走过来,他满脸兴奋地打断幺一的话。他说没想到海岛上有那么多毛片,资源丰富,简直比海产品还多。这些都将成为他写作的源泉,他的亢奋点。幺一嗤之以鼻,她说网络上性爱广场多得眼花缭乱,她老早以前就从那里寻找灵感了。“幺一姐教我上网吧!”小四立刻说。幺一拍拍手,她笑嘻嘻地站起来,和小四肩并肩朝里走。
  “这两个人,抽出肋骨当折扇也成不了唐伯虎。”爱徽扭过头,对我说:“那老婊子扭捏作态,说什么二十七岁不懂爱情。我呸!”
  我问爱徽借了个小镜子,举对着光线端详自己——幺一梳的辫子难看死了,松松垮垮遮住眼睛和额头。我气乎乎地扯开它们,听任头发张牙舞爪。
  阿三对我招招手,他说:“小朗,走,我再带你去大饭店吃饭。”
  “还有谁?”隔着大街,我尖细着喉咙他。
  “和我们乡有联系的农业部官员,你们海岛上的人。”
  “不去。”我说,低下头继续踢着石头。那是一块枫叶色的海石,我从海滩上一直踢着走,要把它踢到酒吧里,点缀在东墙上。
  阿三跑过来,他乐呵呵地拍我的脑袋,说小东西,干吗不去呢?蹭顿饭,很不错。
  “有龙虾么?”我斜着眼问。
  “有啊,还有鲍鱼,很多好吃的菜。”
  “不,我不去。”
  “为什么?”
  “上次和你一起去,他们问我是谁,我说是你的文友。他们吃吃地笑做一堆,你瞪了我一眼。我看到了。”
  “呵呵,你别理睬他们,埋头吃饭,不就成了。”
  “唉。”我抬起头,拍拍阿三的肩膀,“阿三,你年纪不大,但你谢顶了。写字的人会谢顶,作官的人也会谢顶。一个人一辈子只能做好一件事情,倾尽心力地做。你从文学的门槛里跨出去,就回不来,我们是不搭界的人。”
  我边说,边低头去找那块小石头。阿三朗朗地笑几声,突然一错脚把那石头踢飞了,“扑通“一声掉在阴沟里,溅起很大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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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纸船去航行(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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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了,小丫头,认真听我说。阿三说。
  “妲妲”,我告诫她说,“我爸爸不喜欢你到我家里。所以我们得快速行动。我要查几本书,还要打扫卫生。他最近肯定又鳏居了,整个屋子乱七八糟。”
  “哦,我知道。你爸爸不喜欢我,因为我没有知识。”妲妲轻描淡写地说:“其实我初中时候也写过诗。”
  她边说,边打开凉台的门,一片在街上瓦上别人家窗台上盘旋很久的树叶顺着过堂风一溜烟蹦跳到书架上,黄腾腾的叶脉,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妲妲”,我和颜悦色找个话题和她谈:“妲妲,嗯,有时候,你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好象格列佛突然从大人国回来。以前那些弯着腰指使你做东朝西的大人,一瞬间变得和你一般高。你可以和他们话家常、说说未来、甚至听他们哭诉,和他们做爱……你不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事?”
  “格什么佛?那是什么?”妲妲心不在焉地转过身来,“还有你以前说过的亨利巴士是什么?一种车的名字?我很少看见巴士,是不是公共汽车?”
  “亨利八世”,我叹了口气,“是莎士比亚的一个剧本。唉,你又要问我莎士比亚是谁了。在你面前掉书袋,简直跟傻瓜没什么两样。”
  呵呵,小朗,妲妲才是傻瓜呢。她说,可有什么办法呐,她只能做个傻瓜。她挥了挥手,说我来打扫房间吧。你看书,快看、快看。
  冬天要到了,那天我和阿三走在路上,他一脚踢了我的石头,就对我这样说。我和他站在暮色里,天空是浅藏青色,加点略微的红,天气很肃杀,树叶摇晃。我冷得打寒战。阿三沉着脸。依稀听到谁家的闹钟响着,格外响亮,从街头弥散到巷子口。“你该去赴晚饭了。”我小声提醒他。
  他叫我别着急,他缓下脸,说丫头,你说说,你认为写字的人应该怎么生活呢?
  我以前老是觉得作家,是那些把自己搞得颇为狼狈的人。不,不能说作家,只能说那些写字者,那些不为名利真正爱着文字的人。我说,边把头抬起来。
  但我、幺一、二两和小四,都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样想,对不对?
  对。我说。但你别告诉他们,阿三,这是我告诉你的秘密。
  呵呵,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他问我。
  因为你喜欢我,真心对我好。我吐吐舌头说,你还带我去蹭饭呢。
  “小朗。”阿三在恍惚暗淡的日色中看看我,“我爱语言,爱文字。”他说,语气缓慢,
  可是我立刻把头低下去,浑身打着哆嗦。这绝非因为冷,而是一种奇特的感觉。“阿三,你听说过杜尚的作品么?一扇同时处于开关状态的门?杜尚在两面呈直角的墙上各装一个门框,如果门和其中一面墙的门框分开——打开这边的门,那么另一面墙壁上的门必然关闭着。你有了另外的事业,你成了叛变者,怎么还可能把所有的一切奉献给语言呢?你不爱它了,你关闭了它。”
  “我十几岁的时候,参加考试。我们家为我买了个书桌,这已经是近乎奢侈的待遇了。我一读书,全家的人就不敢动,光在床上躺着。他们连一个字也不认识,但他们想我读书,读越多书越好。这不是想我写出什么好小说好诗歌,他们要我生活好,小朗,你知道么,生活?”阿三问我,我咬着嘴唇埋下脸。
  “有段时间,我老看书,不工作,得罪了领导,被下放到山里。那里的人真穷,用松明照明。晚上聚在一起聊天,说起一个人,他不干活,光写东西。写了一辈子的诗,用麻袋装着,时常背到当地文联,对着别人朗诵。他儿子很小就饿死了,他妻子也病死了,剩下他一个。我看过他写的诗,那算什么诗啊,连语法也不通顺。我不想和他一样,我得好好生活。何必故意把自己和生活搞得那么对立?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他说得不对,但我不知道如何反驳他。阿三瞪着我,他又笑起来,说:“小朗,你很极端、很锐利、很年轻,我相信你很快会在全国打响,你的所有努力都将得到最有力的证明,你的所有实力将为文坛输入崭新而壮大的力量,而我,将在这小小的角落看着小柯朗,喝酒、高兴、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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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纸船去航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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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抬起头看他的脸庞。月亮出来了,太阳还拖延着迟迟不肯落下,他的脸一边黑暗一边明亮,我分辨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好吧,等着瞧!”我气咻咻地说,朝秦则的酒吧不错脚地跑去。
  “小朗——”阿三在我身后大声喊。
  “干吗?”
  “你跑步的时候辫子尽往上翘,像旗帜一样。”他哈哈大笑起来,转身朝坡下走。我怔怔看着他,他手臂随意在身后摆着,影子游移,如此这般春风得意。
  立在沙滩上,我和爱徽、小四奋力支着帐篷。何霁文吐了口痰,恨恨地说,秦和阿三怎么都不来?二两用围巾把自己裹得严实,他看看天色,担心极了——这样冷的天气露营,会吃不消的吧。我看着二两的神情,几乎爆笑出声,可是一张嘴,风会灌进一口沙。小四凑近我,他说我们用力不匀,撑起来帐篷摇摇晃晃。怎么办呢?我问。“小朗,你瞧着,我一定要抽空上了幺一那个女人!”小四答非所问,他对我指指自己的胯下,目光炯炯。
  难道幺一比我年轻漂亮性感么?我毫无道理地忧郁地想。幺一从远远的海水边上踏着沙袅娜地走回来,这时候正把手放在二两的胸口上:“你摸摸,你摸摸。我最受不得冻。我冻坏了会变成雕塑,永远立在这里忧伤地看着你们。”我觉得这是十足的恶毒咒语,估计二两和何霁文也吓得半死,于是大家一致决定取消露营计划。
  回来的路上何霁文脸色阴沉。他大力敲开小卖部的门,口气生硬地买了瓶酒,拇指插在瓶口,提着晃悠晃悠朝前走。后来他终于回过脸,苦笑着,说:“二两老师,给大家说说投稿的诀窍吧。”
  “诀窍?嘿嘿,倘若你根本不认识编辑。最好的方法就是取个有意思的笔名。投稿给男编辑就叫个女里女气娇柔的名字,投稿给女编辑就直接告诉她你长得高大英挺。这就是文学青年的挑战和机遇啊!不这样,怎么冲得出去?你想做卡夫卡么,你要认真想想。文学界不是那么干净的,文人不能用道德衡量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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