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翼天使

第18章


  ——可以锻炼。只要你愿意。生活会变,变得让你吃惊、或者安心。
  ——请问你是如何锻炼想象力的?
  ——绝望。
  ——为什么?
  ——绝望到不得不再造一个想象中的世界。
  ——嗯。那么随时随地能绝望起来?
  ——绝望是骨子里的,每天要做的就是掩饰它,抵抗它。
  ——可是我不是的。
  ——你还小嘛。
  ——#%$#^%$&^%*&(*)。
  ……
  大约在半夜的时候,我的信箱里出现了小姨的信。时间是十分钟之前。这说明,她也正在“网吧”里。她也在一个屏幕前面。
  我开始想象——我们每一个人占据一座城市,每一个人都带着那个城市所有的气味。我们面对着不同的屏幕,在同一个时间里,敲打键盘,保持沉默,脑海中,任凭气味和气味融合,那可能代表着我们的心思,我们的情绪,我们在同一个时分,在不同的地点,做着同一个指向的事情。为了融合。为了陪伴。为了倾诉。
  小姨在信里附上了她的一副摄影作品。但是这和以往的不同。这是一副经过加工的作品。在黑白的底色上,海洋是红色的。天空也是红色的。不同浓度的红色。黑色的石块散落着,在白色的沙滩上。有一些残骸在石头之间,有淡红色的浪头正在下落,似乎会击中那些残骸。那是一只海鸟的尸体。它黑色的羽毛在飘。静止的画面里,处处都似乎在飞动,那浪、那风、那羽毛。风的形状是由黑色勾勒的。红色,如此浓艳的色彩,却是最最凝滞的,比那残骸更有死亡的气息。
  我看着满屏的图片,听到Serein的信息声一下接着一下。没有马上去回复。
  我想立刻给小姨写封回信。也许她还在那里,她马上就会收到。可是我不知道写什么。这图片,过于压抑,过于凄美。
  十分钟之后,我答复Serein。
  ——作品和人有距离吗?
  ——没有。
  ——碰到感情在澎湃的时候你怎么办?想表达一种强烈感情的时候你怎么写?
  ——放纵,彻底放纵。
  ——生活还是文字?
  ——都一样。
  ——嗯……
  ——文字和人没有距离。和生活也没有。
  ——作品却不一样。
  ——假设一下。
  ——好。
  ——你沉默的站在街边,
  ——站着了。
  ——咀嚼着身边经过的一切,
  ——沉默。
  ——把所有的感情都守口如瓶,忘掉。
  ——瓶颈是个假象。
  ——在某个时刻,你觉得有些东西开始荡漾起来。
  ——……
  ——你就咧开嘴笑了。
  ——有东西沉淀下来了。我就能放心地,笑了。
  ——不是那种笑。
  ——那是哪种?
  ——是那种突兀的、诡异的、放旷的。迷醉。
  ——了解了。但是反对。不是迷醉。
  ——生命里就这两种状态,对于我。低着头站着咀嚼。彻底放纵的笑。跟快乐无关。
  ——你其实很容易暴露自己。
  ——你的话我记下了。
  ……
  我没有给小姨回信。我和他在她制造的氛围里突然转入了沉郁的谈话。他的状态如同大多数日子一样,是低迷的。我们不久就道别下线了。可是走之前,他说:
《二十一岁》第三章5(3)
  ——你有恋着的人吗?
  我迟疑了。不知道他的用意。
  ——我不知道。
  ——想尝试放纵吗?
  ——我又不是你。
  ——那就好好地去约会。早点睡。
  ——那不是约会!
  他已经下了。
《二十一岁》第三章6(1)
  大阳的家在学校附近的一个花园公寓里。基本上都是外企的员工家庭。那里似乎与世隔绝,地上铺着漂亮的地砖,就连种植花草的苗圃都用小巧的砖围起来,花草茂盛,似乎没有看到泥土的痕迹,只有洁净的大地和鲜艳的花朵。
  安保系统非常复杂。首先在大门口汇报自己要去的房间,住户姓名、国籍,自己的姓名、职业,然后是填单子,写上时间和事由。接着,是在他所住的F楼下面,还有保安检查单子,指明如何使用呼叫器。呼叫完毕,他在上面开门,自动玻璃门开启。然后才进入大楼,鸦雀无声,隔音设备非常好,可以感到自己是一个小小的发声体,可是连同脚步声、喘息声、说话声都被那种静谧的空气吸纳了,变得很轻微。
  上了六楼。电梯很漂亮。我看到右上方,有一个摄像头。我本来想在电梯里拿出镜子照一下自己的,可是现在,打消了任何动作的念头。
  大阳在门口迎接我。他穿着一双鲜艳的棉袜子站在门口,也脱去了平日严肃的西装和深色的衬衫。他非常高兴。这和整个环境反而有点不相称。那里是让人无端地收敛自己的地方。
  他首先带我参观他的房间,尤其是放置了烧烤炉的阳台。从阳台看出去,是极其开阔的景致。通往机场的公路在西边,笔直笔直的,而南面,直接面对着一片别墅区,绿影缤纷,小别墅的粉红屋顶非常可爱。在上海,难得看到这样开阔的天空。我看着远处的天边,脑海中想起小姨的海。
  他说,想听什么音乐?我说,安静一点的吧。他点头,挑了一张爵士,我不知道名字,听起来很不错,错落起伏的节奏里,令人遐想的情绪。
  我们一开始喝的是果汁。他给我看一些照片,都是在国内拍的。他去过很多城市,喜欢拍最普通的中国人。有一些菜场里的、有一些火车上的,都是非常地道的中国场景,人们看上去非常放松。我问:这是你偷拍的吗?他点头。
  有一张,是一只鸟,在岩石的背景上,它的眼神非常忧郁。我问:“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鸟?”他说:“在澳大利亚。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鸟。”
  “你去过很多国家吗?”
  “在我离婚之后,我把原来的公司给了我的前妻。为了散心,我去了很多国家。澳大利亚、日本、欧洲,然后再是中国。我把在韩国的一切都卖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也许我的眼睛里有同情和疑问。
  “在很多国家,大学生如果相爱,是可以结婚的。但是中国不可以。”
  我笑。
  “我是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向她求婚的。我们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结婚了。我非常爱她。”
  我们的果汁喝完了。他走向冰箱。他说,你要喝一点红酒吗?
  我们开始喝红酒。在他说他的前妻的时候,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下来。我看着远处天边的一片彩云。
  她的前妻是一个混血儿。非常漂亮。他说他那个时候也是学校里最帅的男生之一,成绩又好。他说,追求她的时候,打败了很多对手。婚姻生活很幸福。因为大学毕业之后,他的工作很好,三年之后,他开办了自己的企业,做服装进出口的生意。她的要求越来越高,而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他们开始吵架。并且她不肯要孩子。
  一个人最难忘的一段日子,有可能说三分钟就结束了;也有可能,说上一辈子,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典故都念念不忘。大阳说得并不多。似乎叙述一个过程,有两个小时,已经完全足够了。
  我一直在听。我没有发言权。我想他真的是需要一个听众,也许从他离开祖国后,并没有很多机会完整地叙述这一切。
  “你听累了吧。”
  “没有。真的没有。”
  “饿了吧?我们开始烧烤吧。天黑了。”他站起来,把酒杯放好,把音乐换了,一个节奏较快的音乐。
  “一个人可以这样说往事,可能说明他已经不那么难过了。”他微微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们开始烧烤,用炭火。他有成套的工具,直到一切弄妥了,我只是负责给肉翻身。他用几根铁棒串上三文鱼和水果,口味相当独特。还有羊肉、牛肉,配上韩国特殊的调料酱,的确辣得很够味。谈话的主题转入上海的餐厅,我们边说边笑,很自然很开心。
  当我酒足饭饱,坐在沙发里的时候,已经非常放松。大阳是一个朴实又细致的人。他让我很轻松,有种被人照顾的好感觉。
  他收拾完毕,坐在地毯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
  “这是什么?”
  “《三国演义》。”
  “你在看?”
  “看不懂。”他很认真地皱眉头。好像他应该懂一样。
  “为什么要看懂?”
  “因为我喜欢。一直喜欢。可是太难了。栗老师,你可以教我吗?”
  这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了。我自己都没有通读《三国演义》。
  “这,这么教?”
  “我可以邀请你做我的辅导老师啊。一个小时一百块钱。可以吗?”
  “啊?”这么高的费用?只为了《三国演义》?
  “一个星期三次。和我们上课的日子错开,这样等于天天上课。可以吗?”
《二十一岁》第三章6(2)
  “天天上课?”
  “是啊,天天和你说话,一定会很开心。”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笑了起来。
  “你说话很好听,写字也很好看。是我看到的写字最好的汉语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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