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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之上,岩止因今日轻尘忽然提到战争之事而心烦意乱,夜已深了,议事厅本已无人,容和却突然在这时候被召进了王城,一见到岩止便察觉到了他那令人心悸的烦乱,一向吊儿郎当的容和不免立即绷紧了皮闭上了嘴等着岩止率先开口。
岩止淡淡地扫了眼已经在这等候的容和:“你来了。”
容和僵硬地扯着嘴皮笑了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王可是为了今日众位大臣在金殿之上所议的事召容和深夜晋见?”
就是容和这样的老狐狸也看不透此刻王为何突然将自己召来了,如果是为了西域大联盟的话,实在没有任何事情好值得让王操心的,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这是历史上第一次西域诸国愿意以匈奴为首结成大联盟伐诛中原秦地。
岩止有些不耐地抬了一只手免了容和的礼:“明日我将离开王城几日,王城内的事情得需你上心了。虽然联盟军之事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会再出现偏差,但是你还是得多加小心,若有情况及时派信鹰飞书。”
“是。”容和眯了眯眼睛,忽然笑道:“王可是与王妃大人同行?”
这种关键时刻,王已经被国事忙得不可开交,能让他这时候打乱安排的唯一变数,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容和这么问实在是越矩了,当年他是头曼最得力的部下,后来虽在岩止夺位与治国之上起到不可忽视的作用,但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轻易信任像他这样的一个人物,要知道,只有头曼那样的糊涂人才会连自己的部下什么时候早生了异变之心都不知道。
但岩止大人可不是他的父亲,岩止比头曼还要自负,对自己的手腕太过有信心,他敢重用他容和,甚至敢把一个军团交到他手里,敢在必要时候让他监国,因为他有自信他容和永远在他的掌控之中,岩止大人想要将他连根拔起就和想要给与他重用是一样容易的事。
容和这几年越发吊儿郎当,说话做事越发随意,甚至已经开始将手中的权力一步步脱手,可不就是为了消除岩止大人的疑心保自己的小命。
“你这些年越发没有分寸了。”岩止倒是不恼,他淡淡地勾起唇角,眼神幽深,语气慵懒。
容和笑了,也不否认岩止的教训:“王妃大人始终还是不知道如今西域诸国和中原秦国已经到了剑拔弩张随时可能交战的节骨眼了吗?”
“她没有知道的必要。”岩止难得如此耐心地回应容和这些没有分寸的问题。
容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银灰色的眼睛闪烁着灼灼光芒:“如果她知道了……”
“匈奴的子民才是她应该关心的,她是一国之母。”
虽然岩止这么说,但容和这番话,还是让他心里隐约掀起了一道波澜,扎了一根刺,他如此待她,在她心里,究竟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岩止俊美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说那句话时语气轻慵,却还是让容和看得毛骨悚然,轻咳了两声,容和很识相地收敛起了刚才一不小心冒出的幸灾乐祸的光芒,一本正经道:“王妃大人与秦国颇有渊源,只怕仍旧会关心秦国的子民。臣的意思并非王妃大人会如何想,只是在提醒王,战事将近,王城外难免见到为避战事各处迁徙奔走的景象,为免王妃大人起疑,还是早做安排的好。”
他这可是完全为了亲爱的格桑姑娘着想,王将此事瞒她必然是为了她好,避免让她卷入这些是非困扰之中,既然如此,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你还是应该多将心思放在如何让我更加信任你之上。”岩止似笑非笑地勾了唇角,走下来,拍了拍容和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说道:“太过聪明的人也总有犯傻的时候,这几年你对政事越发懈怠了,既然韬光养晦避其锋芒也不能完全让自己安全,何不照着你的本性,好好地为我效命,让我即便不敢完全信任你,却也不能舍弃你的才能呢?”
岩止说罢,又拍了拍容和的肩膀,然后才从他身旁走过,离开了议事厅。
“也不能舍弃我的才能……”容和喃喃地重复着岩止方才丢下的那句话,顿时怔怔地愣在了原地,恍然大悟,随即哭笑不得,岩止大人啊岩止大人,什么事都被你看在眼里,让容和很没成就感呢。
……
次日的天气极好,去年的冬季没有给匈奴带来太大的损失,今年的秋季又比往年都要长久一些,反倒推迟了冬季的到来,使得西域到了草场最为丰美的时节。
去年克拾拉和一匹母马组成了家庭,产下了一匹小马驹,做了父亲的克拾拉脾气也总算比以前稳重了许多,特别在那匹母马面前,总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见了孟轻尘也总是忍下冲上去和孟轻尘闹腾的冲动,反倒是有时轻尘欲与它较量较量,克拾拉每次都用鼻子不屑地哼哼,好像在鄙视孟轻尘的幼稚行为。
自从克拾拉有了心仪的母马,那只本来就成天撒野不见踪影的小白鼠大人更加消沉了,受了情伤的小白鼠大人已经一年多没有出现在轻尘面前了,轻尘也懒得管,无名养出来的东西都跟无名一个性子,无论是荒山野岭还是朝堂庙宇,都能活得舒舒服服的,她根本不必担心小白鼠大人会不会找不到食物饿死,说不定它正在斗气,要找一只母鼠回来在克拾拉夫妇面前晃悠呢。
想到这轻尘忽然有些愣住了,克拾拉是公的吧,小白鼠大人也是公的,那这家伙受的是哪门子情伤?还真不能怪克拾拉薄情了,拍了拍身下克拾拉的小母马的脑袋,轻尘忽然觉得,还是小母马和克拾拉比较般配一些……
“在想什么。”岩止敲了敲轻尘的脑袋,还是一个用力把她从另一匹马上捞到了自己身前,让她坐稳。
也不知这丫头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心不在焉地驾着马,小母马乱跑一通,使得克拾拉频频回头去看自己的小娇妻,根本不听使唤了。
轻尘被岩止一问,当即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没想什么……我只是在想,要快些到雅拉才好,不知道真水如今怎么样了。”
“只要你不驾着克拾拉的妻子到处乱跑,以克拾拉的速度一定能够尽快到达。”岩止好笑地摇了摇头,也不拆穿轻尘,还是将自己身上的斗篷往她身上一裹,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前面。
雅拉离大贺城有段距离,夜里他们在途中的一个小部落歇下,第二日继续前行,以克拾拉的速度,总算在第二日傍晚赶上了雅拉女祭师真水的大婚。
女祭师是要献身给神的少女,所谓的出嫁实际上就是嫁给神的使者——自己的父亲或兄弟,然后他们生出的女儿将会成为下一任女祭师,为了保证血统的纯正,她们只能与自己的至亲成亲,然后将祭师的血脉传承给自己的女儿。
这一回真水的丈夫就是自己的父亲,已经年过六旬的神的使者,他与真水的母亲,上一任女祭师是兄妹,这是一系列令人理不清的头疼的关系,岩止自然没有将这些蛮荒部落才有的习俗告诉轻尘,为此轻尘还处在一种极其愉悦的情绪之中,为真水的出嫁感到快乐,并愿意祝福真水能够获得幸福,看到轻尘如此,岩止就更加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些事情告诉轻尘了。
一路上,轻尘所看到的景象都和以前没有异常,牧民们还是照常在草场上畜牧,从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战事将近的慌乱,为此轻尘一度觉得或许银儿所说的战事将近真的是这孩子胡乱说说罢了。
到达雅拉已是傍晚,雅拉的女祭师出嫁,这对于雅拉来说是一件大事,待女祭师生下了女儿,雅拉将会迎来新一任女祭师,将他们部落能与神对话的神秘传统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
雅拉部落子民似乎早就知道单于大人和王妃大人会来,对于他们的出现,雅拉人并不感到意外,他们已经早早地就在那等候了,看到他们来了,雅拉人便点起了圣火,噼哩啪啦地跪倒了一地,迎接伟大的单于王和他的妻子的到来。
和昔日送走他们的时一样,女祭师真水在雅拉百姓之首,她仍旧穿着那件当时轻尘披在她身上的斗篷以示对轻尘的恭敬,斗篷的帽子遮盖住了她的脸,但借着圣火的光,轻尘隐约能看到真水原本就生得俏丽的模样,脸上的疤痕已经淡化了,不显得狰狞,但也毁了这一张漂亮的脸庞,好在真水目光宁静祥和,唇带虔诚的微笑,并不在乎表象皮囊。
真水旁边跪着一个男孩,两年不见,那个男孩长高了不少,已经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姐姐的旁边,做她的嘴巴。
轻尘一见到真水就立即脱离了岩止的怀抱跑了过去,岩止只是笑着看着这个对他的怀抱一点留恋也没有的小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也不阻拦她,任凭她跑了过去。
轻尘直接用手扶起了真水,见真水起来了,男孩和她身后的雅拉人也都纷纷起身,态度恭敬,雅拉人敬仰神明,轻尘又从死神的手中拯救了他们一整个部落,雅拉人对待轻尘的崇敬态度俨然就如同对待他们所崇敬的神明了。
今日虽是真水的大婚,但真水的打扮还是和平时无异,轻尘握着她的手,微微弯起唇角微笑:“你还好吗?”
斗篷下,真水的眼睛闪了闪,喉咙动了动,但嘴唇仍然以微笑的弧度抿着,没有动过。
“阿姐说她很好,劳王妃大人记挂,王妃大人的精神看上去很好,一如既往的温柔善良,是匈奴的福气。”少年正处于变声期,说话没有小时候那样清脆悦耳了,连语气都没有小时候那样欢快。
轻尘笑了笑,她与真水倒是颇有缘份,虽接触不多,但却莫名地合得来:“恭喜你大婚,为什么我没有见到那个能够如此幸运娶到真水的人?”
真水的眼神动了动,有些惊讶地睁大,似乎没有料到轻尘会问这个问题,随即她依旧微微笑着,却不知道该怎么与轻尘说。
少年见了皱了皱眉,难道这位王妃大人不知道阿姐是要嫁给自己的父亲吗?
见姐姐没有回答,少年自作主张地回道:“阿姐说,他不胜酒力不能见客,唯恐冒犯了单于大人和王妃大人,还是不见的好。”
轻尘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点了点头,那边在岩止的示意下,雅拉人也一扫拘束,开始了今夜的狂欢,真水拉了拉轻尘的手,示意要敬她酒喝,轻尘也不推辞地答应了,真水高兴地比划着手势,拉着轻尘的手便走到篝火旁,少年会意,立即去取酒。
“没有见到王子殿下?”少年不在,真水生怕轻尘看不懂她的手势,极慢地边比划手势边张着嘴形无声地与她说话。
轻尘愣了愣:“你知道?”
真水神神秘秘地笑了,比划道:“我是无所不知的女祭师。”
轻尘被她俏皮的样子逗乐,也笑了起来:“岩止给银留下了不少任务,这孩子要学的东西很多,来不了,不过他若是见到了你,一定会喜欢你。”
真水张了张嘴,竟然有些惶恐:“我的模样会不会吓坏了王子殿下?”
“你既是无所不知的女祭师,你说呢?”轻尘笑着揶揄。
“王子殿下不是寻常人。”真水点了点头,眼里的惶恐便退去了几分。
可轻尘还是觉得真水有些不对劲,整个雅拉人虽都在狂欢之中,可那不对劲的感觉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每个人都在笑,连真水也都在笑,可是他们好像又笑得不尽兴,反倒有点像心中在隐瞒什么。
轻尘将这个疑问告诉了真水,真水听得诧异不已,似乎没有料到轻尘竟是如此敏感之人,眼神颤了颤,真水避过轻尘漆黑澄澈得仿佛可以洗净一切铅华尘埃的黑眸,张了张嘴无声说道:“其实……”
“姐姐!”就在此时,少年抱着酒坛子,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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