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时空中之时雨祭

中秋，王宫夜宴。
    穿过中心舞台上铿锵有力的舞蹈，主殿之前随风漾起的帘幕，半遮半掩着跪坐的王室成员。恢弘的舞乐回荡在入夜的空中，飘扬到这座城池之外。
    而在几排整齐有序的乐师中，穿着淡紫官服的男人正襟危坐，难得的一本正经，若有所思的吹笙。
    天真神子并坐，赖久站于一侧；泰明坐在阴阳寮一席，王室左端，右后方乃是元老院一席，橘景时和弥生出席，而源千夜正是站在王室和元老院的中介，面具下的眼神直接瞭望对面的四大家族以及各级官僚家眷。
    欣赏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宴会逐渐接近尾声，一开始端坐的人们也蠢蠢欲动起来，各自张望着、小声议论着。
    最近皇宫最多的传闻，无非是王上退婚的茜姬和橘少将一拍即合，而王上本人好像看上了一名艺妓，来历不明罢了。
    这些风流韵事，本该见怪不怪，一旦涉及到万人迷橘少将的话，就会马上在官僚中传开，羡慕的男人们臆想着茜姬的美貌，而女眷们则是交头接耳，或者鄙夷或者跃跃欲试。
    如果是那样一个备受女眷们欢迎吹捧的男人，想来要是和他有一段佳话也是会流芳百世的。
    但是治部中丞那边，那个男人的目光并没有传达过来，无论是高傲妖艳的姐姐，还是温婉闺怨的茜姬。
    男人坐在乐师中，放下笙，看的是舞蹈，视线却穿过了群众，不知飘向哪里。
    等到散场，王室一族首先退离，群臣起拜，元老院也是俯首拜别，由此阴阳寮及四大家族开始离席，泰明走向神子一道，等待七曜。
    各级官僚及女眷也是渐次起身，进入另一片灯火辉煌的宫殿。别处的金碧辉煌，对比这里撤下的宫灯，舞台下显得更加凋零失落。最后乐师和舞姬起身，侍女整理散乱的宴席。
    穿着红衣的少女好不容易甩掉了自己的兄长，激动的又跑回原地，拉了神子就要离开：“马上就要放烟火了哦！快点小茜。”
    身旁的武士还要阻拦，却是被少女一手拉过，“赖久也一起来啊，还有天真！”
    “喂等等啊！”
    零星的人群，远去的四个身影，神子还在回头看着这里，原地等待的阴阳师像是有所感应一样：“我们也——”
    走了不过三步，就发现周围有女眷们偷偷的看着这里，本以为是冲着橘友雅而来，可是等其中一位少女冲到跟前的时候，源千夜才被一下推开，旋身一瞬伸手抓住身边人的衣角。
    橘友雅也是顺势托住：“没事吧？”
    在冷漠的阴阳师面前，少女突然攥紧了手里的团扇，激动不知所以，“泰明……泰明殿下。”
    正如泰明有些迟钝的表情，橘友雅和源千夜也表示出十分的莫名其妙：“她是谁？”
    “……应该是某位千金吧？”
    少女的情绪有些无法自持，仿佛有太多的话无法表达清楚，躲在较远处的同伴们都在加油鼓励，橘友雅像是有些明白，轻轻一笑：“原来如此。”
    给予支持的少女们看起来十分天真可爱，有些就算是历遍女性的橘友雅也不曾遇到过，为此第一回见面，他回应一个最为美丽的笑容，温柔优雅。
    没有经历过爱情的少女，对于这样的情场老手一点抵抗力也不具备，从一开始讨论的阴阳师转眼跳到了成熟英俊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是橘少将吗？”
    “真的吗？”
    “这真是姐姐喜欢的男人？看起来真的好美呢！”
    “听说他是七曜之一。”
    “听说他才甩了治部中丞的女儿。”
    而这边瞻前顾后的少女终于不再搭理她的后援团，自力更生：“那个……泰明殿下——”
    像是要说出最为重要的话语，所以不再语无伦次，少女卯足勇气，低头闭眼几乎用尽全力喊出声来：“我……我喜欢你！从上次你在鬼族手里救下我之后，就一直一直想着能够再见到你！”
    男人摩挲着手里的笙箫，仿佛一切事情都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相反的是泰明，本该惊讶万分的阴阳师，此刻却是非常平淡的表情：“……喜欢？”
    眼前的男人曾经保护过她，所以少女并没有觉得十分害怕，反倒是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那……那泰明殿下，请问——”
    “请问——”
    少女欲言又止，根本不懂自己该如何大胆的表现自己的心情和期待。
    那双盛满期望的眼睛，因为灯火的照耀，显得越发闪耀，映衬着羞涩嫣红的脸颊，看起来算是个十足的美人，“泰明殿下……喜欢……我吗？”
    伊始的大声逐渐低沉下去，少女回归本来的腼腆，变得拘谨，但那眼里期待的光芒，却始终没有变化。
    而走在半路迟迟不见泰明等人追上来的神子，终于放手奔回去寻找，太过巧合的是，少女的告白没有震惊到当事人，却让不远处的神子一下怔住。
    喜欢？
    那个少女刚刚用尽了毕生的勇敢和力气来向泰明说出自己的爱恋，而此刻灯火阑珊下的两个人，也像是顺水推舟后成功的恋人一样，幸福而般配的站在一起。
    本身没有任何触动的阴阳师才要回答的时候，却是被强烈的感觉震撼到，视线触及最光彩的地方，烟花作为背景，神子站立的方位，小茜睁大的瞳孔逐渐低垂，直到黯淡到无法反射艳丽的花火。
    喜欢。
    “喜欢……”阴阳师像是一时间无法感受这样的冲击，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就在少女以为他要接受自己的时候，下一句转折却让人无法理解，“是什么？”
    喜欢是什么呢？
    喜欢是一种感情。
    但是感情又是什么呢？
    他不明白。正如他出生时，师父对他说的一切，他还不算完整的人类，因为缺少了人类最为珍贵的感情。
    事到如今，还是不明白。所谓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
    少女像是无法体会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然则泰明所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可她错以为是委婉的拒绝，一下奔腾的泪水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等到少女哭着跑开，一群人追着去安慰的时候，这个复杂的世界就只剩下两个人。
    有些呆滞的阴阳师，和隔着凌乱场地一眼望见的少女。
    正如阴阳师给少女讲的所有关于七曜的事情，仔细想来，没有一件是关于爱情，也正是因为他无法体会这种感情，所以才把所有纠结的故事讲述得这么平淡。因为那些爱与恨，情与仇都是不存在实体的意念，相对于任务和法术而言，这么扑朔迷离。
    他讲了这么多过去，唯独没有他自己的，这是为什么呢？
    等到人群散开，所有人都慢慢走过身边，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但是阴阳师却没有上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源千夜偕同泰明离开，两个人无论步调还是气场都是出奇的相似，橘友雅叹一口气，走过少女身边，拍下她的脑袋：“神子殿下，不妨由在下来告诉你吧。”
    要说帮助的话，这是身为金曜该做的事情，可是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苦楚，让两个人走到一起。
    “神子知道安倍晴明把阴阳寮传承给泰明的事吧？”
    “是的。”
    “那……为什么呢？放着别的弟子，甚至说自己的儿子。”
    “……”
    “那是因为，泰明对于晴明大人而言，是比任何都要重要的存在。”
    “……”
    “早在十八年前，晴明大人的妻子早逝，因为挚爱无法割舍，他用发丝结成的式神，制造出了泰明，虽然继承了妻子的血统，甚至连样貌也是八九不离十，但是因为人的意念和心是无法创造的，所以现在的泰明才无法体会人类的感情。”
    “什么？泰明他……不是人类吗？”
    “是的，他不是人类。这一点，对于正义到几乎有些残忍的阴阳师而言，应该是极好的，因为感情只会成为他们的牵绊……”
    “……”
    “但是今天，好像应该惋惜了。正因为体会不到的感情，泰明不明白我们人类的喜欢和爱，所以少女的告白他无法回应，包括任何人的……神子。”最后一句像是劝告一样，橘友雅十分清楚少女对阴阳师的感情，这才给出了答案。
    泫然的泪水淅沥如小雨落下，坠入地面，少女像是忍住了不哭出声来，男人搭手在她的肩膀，低头擦拭她的眼泪：“但是……现在并不是结局，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让他明白人类的感情。”
    回首烟花万盛齐发，整个皇宫一片夺目璀璨。
    等到整理完情绪，烟火晚会差不多也到了尾声，胧月得逞得像无尾熊一样抱着赖久，看完烟花该从他身上爬下来的时候，却耍赖一样揪着赖久不放：“哥哥这几天真的好可怕的说，茜姬被橘少将抢走了，他一直以为是我做的。我不管，以后就跟定你了，再也不回那个家了！”
    神子也不干涉两个人旁若无人的纠缠，一下走过他们俩身边，天真万分焦急：“刚刚去了哪里，怎么一回头人就不见了呢？脸色好差啊！”
    少女深吸一口气：“因为太近的话，人多也看不到烟花，干脆就走远一点了。刚才一直和橘少将在一起呢，没关系。”
    “就是因为和那个人在一起我才担心……”少年无比郁闷，将少女拉到身后，郑重其事和男人挑开话，“既然你有那个茜姬了，就不准觊觎小茜了，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男人合扇轻笑：“这是在保护自己的女人吗？看起来很不错的勇气呢。”
    “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天真，橘少将没有——”
    就在大家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泰明和源千夜才一同走来。
    “两位是去哪里了吗？”
    面对神子的提问，阴阳师看过源千夜一眼，像是确定彼此的心意一样，严肃道：“神子殿下，明天以后我和源统领有任务，请神子待在藤姬府上，务必不离一步。”
    “同时，”源千夜转向赖久等人，“请诸位好好保护神子殿下，我等可能要有一段时日才能回来复命。”
    在这里最强大的两个人莫过于千夜和泰明，元老院一下子把他们俩支走，一定是有异常严峻的任务：“能告诉我们吗？”
    橘友雅微宅的眼帘里闪着不祥的光芒，平胧月也是放开赖久，仔细聆听：“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等奉元老院之命，由安倍晴明带领，去摧毁南之炎的余党，夺取《直符灵动卷》。”
    讲述的人不带一丝感情，可是听说的却是惶恐不及：“什么？明天！”
    橘友雅一下走到源千夜身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间——”
    “就是啊，那个南之炎不是很危险吗？上次千夜你还吃亏了呢！”
    “迟久要做的事情，现在的话也无可厚非。”
    “师父说，现在是南之炎和鬼族决裂的关键时刻，要夺取《直符灵动卷》就趁着这段时间，否则只会让别人先下手为强。”
    “但是——”
    少年一把拉过神子，走到她跟前，面对这两个人，有些义愤填膺：“既然是七曜的话，如果真的是这么危险的事，为什么不让我们参与？人越多的话，不是越有力量吗？”
    “不，”源千夜冷漠的否决天真的看法，“不止是南之炎，也许会面对更多强大的抢夺者。你们过去的话，只会碍事。”
    天真咬牙，恨不得又要和她吵起来：“如果兰也会参与的话，我就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一定要去！”
    源千夜还要反驳，却也懒得再说，反倒是天真有些懊悔的口气，降了音调说：“我知道……你的话一定可以办到，但是……那是我的姐姐。”
    赖久更是半折跪地：“在下身为七曜，有职责保护同伴不受伤害，请神子殿下准许我前往！”
    少女握紧拳头紧张而期盼的看向两个人，泰明低垂着视线，源千夜一张面具，不作任何反应。
    少女深深吸一口气：“好，我现在就以天龙神子之名宣布，吾等七曜，生死同心！”
    “好！”
    天真首先覆手在神子之上，赖久紧接着盖上，三对三的等待，直到泰明微微点头，伸手过来。
    剩下的两个人，依旧无动于衷。橘友雅仿佛不如先前那样的紧张，情绪逐渐恢复平静，正侧头安静的注视着源千夜。
    夜风吹过袖摆，那只冷漠的右手并没有任何伸出的趋向。
    没有人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没有人理解她将面对什么，唯一能够猜测到的，也只有身边的橘友雅。
    所谓生死同心，根本不是一时冲动该立下的誓言。源千夜是麒麟一族，有不死之身，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和其他的七曜同生共死。
    所以在她伸手的时候，许下这样的誓言：“我手里的剑，愿为保护你们而战。”
    伴随着集体的惊愕和感动，男人如沐春风般一笑，覆手到源千夜之上，蜷起指尖握住她。
    如果人类的生命是这么短暂的话，希望感情能够弥补这份缺陷，让我们的羁绊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