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之渊

  依依曾经回忆说，那短暂的几天是美冰少爷最开心的时光。他终于发现弹琴并不是那么无趣，至少他的演奏被人需要。耒十分喜爱美冰的琴声，他喜欢静静地趴在美冰身边听他弹琴，虽然不懂音律，但他却能感受到那琴声所带来的温暖，就像这个时节的明光，洒在身上，连伤口都不再疼痛。
  那是美冰生命里的第一个朋友，那个黑瘦的男孩需要他的帮助，需要他的关心，需要他的友谊，他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需要，那种真真切切的存在感让他越发珍惜这段情谊。
  可是，事情往往不能按照人们所期望的方向的发展。当真相传到凌霄的耳朵里，她不得不把美冰叫到了面前。
  “你知道那个孩子的来历吗？”凌霄严肃地问道。
  美冰很诧异，耒的事情母亲是知道的，怎么会突然这样问自己，他看着母亲不知道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骗了你。”凌霄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刚接到冷族长发出的通告，有一个孩子杀死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出逃。耒就是那个孩子。”
  无论国法、族规，弑母者都是大逆不道，都当死罪。美冰不相信那个善良、单纯的耒会做这样的事情，他明亮的眼睛是那么的纯净、无邪。也许是母亲弄错了，那个人不是耒，也许是冷族长弄错了，冤枉了耒。
  “不管实情是怎样的，他是冷族人，理应由部族来发落，我们不能插手冷族内部的事情，所以必须把这个孩子送回去。”凌霄说道。
  美冰知道母亲说得对，冷族的家事他们这些外族人怎么管得了。可是，他怕极了，害怕把耒送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吗，会相信他吗？此刻，在美冰心里居然一点也没有责怪耒对他撒了谎。
  “不，她不是我母亲！”突然，耒出现在了门口，他应该来了有一会儿了。他普通一声就跪在了那里，“夫人，求求您不要把我送回去。我没有想杀她，没有……”
  原来，耒并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他的继母的确对他百般虐待，早前依依也曾向凌霄提起过说那孩子身上的伤一道道真是惨不忍睹。
  那天父亲外出，继母又借故毒打耒，还顺手拾起一只搂草的耙子边追边打。耒逃到无处可逃，心中压抑已久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就还起了手。他毕竟是男孩有些力气，于是夺掉了耙子扔在一旁想翻墙逃走了事。可是继母不罢休，一把拽住了他的腿。他使劲踹了一脚，继母倒地，头却正磕在耙子上。耒一看这情形当即顾不得思考，翻墙就逃，压根没敢回家。听凌霄一说才知道继母原就那样死了。
  凌霄听了耒的辩解表情依旧十分严肃，“既然并非你故意杀人，你就该把事情的真相的说出来，我想你的父亲和族人也不会不讲道理的。”
  “不会的！我父亲根本不会相信我。原先他就不相信母亲只相信那个女人，直到把母亲逼死。求您千万不要把我送回去，要是我回去了就只有死路一条。”耒哀求道。
  “就算我同情你，相信你，可你们族里的事情我一个外人毕竟不好插手。我能做的最多是向你们族长陈述情况，至于你是一定要回去的。”凌霄说得十分坚决，任凭耒如何苦苦哀求她都不为所动，并且命令依依这就联系冷族，把他送回去。
  母亲处理任何事情都很理智，这种近乎冰冷的理智美冰已经习惯了，同时他也习惯了接受。从小到大，他一直扮演着听话的乖孩子形象，从未忤逆过母亲的意思。可是这一次，他判若两人的举动让凌霄也大吃一惊。
  美冰没有恳求母亲，而是用坚决的态度要求母亲打消送耒回家的想法，并且用绝食证明了自己的坚决。不能不说凌霄的确被美冰突如其来的改变镇到了，那一刻她竟然对自己的决定迟疑了。
  美冰用绝食和母亲抗衡了三天。这三天，凌霄从震惊转而开始思考，对待美冰她从未花时间这样思考过，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甚至有点逆来顺受的孩子究竟为什么会突然有如此极端的变化？对于他，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呢？
  这时，凌霄卫第四卫链儿来探望凌霄了。这个生育过两个孩子的母亲是仅有的几个知道凌霄下落的人之一，也是凌霄卫中和凌霄关系最好的一个。那天，凌霄盼望她的到来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迫切，这是一个母亲和另一个母亲的会面。
  听了凌霄的诉说，链儿笑了。“美冰果然长大了！”她感慨道，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凌霄，那一刹那，凌霄突然从好友的眼神中读懂了许多。
  链儿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身上，她的一双儿女年纪和美冰差不多，母子间的磕磕碰碰也是常有的，有些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心酸。末了，她说道：“这两个孩子，没有一个像我。他们竟然都对斗术不感兴趣，各自有各自的喜好。起初，我还挺生气，后来想通了，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好了，任何结果也都是自己担当。不过，可惜我的一身本领后继无人了。”说着，她突然话锋一转，“刚才，我在院子里看到你说的那个孩子了。说实在的，一眼看过去，他黑黑的，虽然瘦但挺结实，我还真有点喜欢。要不然，让我把他带走吧！如果投缘，或许会考虑收了他。”
  凌霄微微一怔，头脑飞速旋转。或许，这样悄悄地把他送出去还真是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毕竟，如果把他送回去真就保不准会要了他的命，怕是美冰也就不会原谅自己了。
  耒别无选择，留下凶多吉少，而离开他就能活。那个时候他没有过多想法，看着那个高大的女人，她一脸严厉的神情，耒的心底一直发憷。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他的这一选择，完全改变了他的一生，把他从死亡和平淡的生命轨迹拉到了另一条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上来。
  虽然十分不舍，但是美冰知道这是对耒好，所以他高兴能有这样的结果。临别时，他为耒又弹奏了一曲，然后时间一晃就到了今天。
  一曲完毕，嘉凝看到美冰的眼睛依旧在耒身上。他们四目相对，那笑容有种融化一切的热力。耒低下头，好奇地用手指拨了一下允的琴弦，美冰就笑着把他的手指放在了正确的位置，就像一位老师在耐心地教授自己顽皮的学生。那幅画面是那么的温馨，让嘉凝都有点感动了。
  “能把你的右手给我看看吗？”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嘉凝抬头，只见戴荻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面前，她没有多想就抬起了右手。青色的藤蔓沿着弧口划出一道美丽的曲线。
  “真漂亮！”戴荻禁不住赞叹，随即又问道：“哪里弄的？”
  嘉凝平时并不张扬它们，但当被人注意到的时候她也并不吝惜展示。只见她轻轻撩开额前的头发，那朵紫色的小花一如初绽般露出了娇羞的容颜。嘉凝的手在脸颊一侧停住，青藤与紫花自然地拼接在一起，简直浑然天成。
  “村子里的瘸子大叔为了帮我遮挡伤疤给刺的。”嘉凝答道，“我的眼角下有一块疤，好像是被烫到的，自小就有了。瘸子大叔说刺了这个就不用老拿头发遮着了，结果我还是改不了习惯。”
  “真是好手艺，我都想拜会一下你口中的这位大叔了。”说罢，戴荻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嘉凝。
  嘉凝的回答却让她失望了。
  “什么，不知所踪？就是说冷海去接你的那天他突然不辞而别？”
  “嗯。我前不久还托人去看过，一直没回来。家里的牲畜都被农户们拉了去，要不然都要饿死了。”
  “看来，他是不想再和外界有任何瓜葛，尤其是圣族。”戴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她侧过头看着一脸困惑的嘉凝，说道：“你和潼泠比剑那天，我就注意到你手背上的刺青了，那时我就意识到，有这样手艺的除了他还会有谁？”
  原来，卜易族中地位最高的四位药师，其中三位因巫戎案受牵连，一人被处死，另外两人出逃且下落不明，阴谷便是其中之一，他是个少年药师而且是个全能药师，善用偏门，堪称药师中的奇才。不过，除了药师身份他还是一名纹身师，这个嗜好使药师世家出生的他背上了不务正业的名声，但是他却一点不在意，可以说他喜欢纹身甚至超过了研究药术。有种说法，说他逃跑的时候曾中过几箭，想必腿就是那个时候弄瘸的。
  最后，戴荻不无感慨地说道：“我不会放弃的，只要还有可能，我就要设法找到他，他的药术无人能及。”
  我想，戴荻姑姑对药术的执着似乎也有点近乎偏执了，但凡专注的人都会或多或少有一点吧，不过，她的偏执却是那么的可爱，有一件事可以全情投入也是种幸福的吧！
  
六十五 相赠不及
更新时间2012-4-1 20:37:00  字数：4159
 嘉凝独自往回走着，脑子里装着戴荻、瘸子大叔、美冰和耒，总之内容丰富。她站在玉石拱桥上，脚下的流水清澈得可以看到鹅卵石铺成的河床。
  金潼泠就在这时迎面走上了桥，向她微施一礼，“嘉凝殿下，能和您谈一谈吗？”这似乎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嘉凝说话。
  嘉凝先是一愣，但那丝不安很快就消失了，她爽快地答道：“好啊！”
  金潼泠看着她，想开口却又有一丝忧郁，然后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我不知道殿下是怎样看待小阁主的，但我知道她从小就盼望着能有一个妹妹，她是真的很喜欢您，所以我希望您也能体谅小阁主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