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与祝融

156 第156章 微笑


本文END
    末章8K,大家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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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冬风烈,溶月的活动范围受限室内,眼看临盆在即,她反复的惴惴不安与日俱增。只她现在学会了控制,多把忧虑搁于心中、斟酌着思量着自我消化。
    然日有所思,夜便有所梦。
    冬至那夜冷的出奇,溶月抱着皇帝早睡。夜半时分,她被一场捧腹流血的梦魇惊醒,鄢祝融眠浅,闻声醒来,他看到皇后半蜷着身子,呆滞有恙。
    他心暗惊,害怕她要早产。
    溶月听他急问带着颤音,再看他紧张的脸色,她脑中不由想起一句浑语,大意是说男人骨子里,个个孱弱如婴。
    这调侃之想让溶月微微心释,她忍着心慌,声色和缓的安抚他,没事没事。
    听她此说,这才放心的鄢祝融搂着她很快就寐进黑沉。溶月却再睡不着,梦境里的残片在她心里如影随形、来回闪现。
    翌日早膳,鄢祝融发现皇后的魂不守舍,他出言相询,溶月几经犹豫,到底没有说出只字片语。
    送走早朝的皇帝,溶月踱步思量,她也知自己风声鹤唳的敏感。但论是如何安慰,面临医疗堪忧的生产关卡,到底引人忧悚。
    但凡能稍稍降低危险,换个平安顺利,她都愿努力。草木皆兵的思前想后,溶月让半春叫来桂嬷嬷,她问她后宫动向。
    听明皇后所问,桂嬷嬷目光立亮,她谨慎且答的事无巨细,就连玉昭仪和万春见过几次面都说的一清二楚。
    溶月听着不说话,她只面显端凝。
    午膳过后,溶月拉着皇帝消食,心受撺掇,话有冒失,但她还是喃喃对他讲了出来;“皇上,要不我去别院生产、好不好?”
    鄢祝融脚步一顿,惊讶的目光飞速扫过皇后浑圆的腹部,他语带不解;
    “何来此话?”
    “只是感觉不安,皇上知我怕疼还晕血……我想呆在比较熟悉的地方。”
    听皇后如此一说,鄢祝融松了口气,但他转念心里又有些不得味。
    他沉吟片息,放轻了声音看着她笑慰:“无甚大碍,太医稳婆朕都安排好了,你只管放下心即可。”
    溶月郁结,她不知是该怪皇帝的迟钝不能领悟,还是要怨自己词不达意的语焉不详。
    垂眸想了想,她鼓足勇气给皇帝讲起了故事。溶月不作停顿,用破釜之力,绘声绘色把奇闻轶事讲述的跌宕起伏。
    鄢祝融听得脸色渐沉,他勉强听到终了,借故去了前殿。溶月起身送他,她站在门口凝望皇帝的背影变小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一旁的半春看眼主子若有所思的神情,安静退了出去。过了半晌,侯在次间的她听到皇后唤她的声音。
    溶月在西暖阁看产床,宫娥来报,皇上来了。
    听到通禀,溶月诧讶,她没想到不过一个时辰,皇帝就去而复返。她碎步走回东暖阁,鄢祝融正躺在窗边交椅上闭目养神。
    不确定他是睡着还是醒着,溶月放轻脚步,鄢祝融却在黑暗中清晰辨出她裙裾细微的窸窣声。
    她刚走近,他就低低问:“不是说要去别院么,怎么又去安置产房了?”
    这话揶揄太过,溶月挑挑眉,她止步回答:“皇上不知,想把孩子平安健康带来世间的心情,一份惊喜,九份惶惧。”
    皇后的声音越听越弱下去,鄢祝融存疑睁眼,他看到溶月坐在了对面的远处,其实目距不过一丈,只是他们早习惯了总是坐在没有距离的身旁。
    看到皇后不像是在高兴,鄢祝融立刻意识到,他适才那种变味了的漫不经心可能伤害了皇后的敏感。他坐不住了,人卡在窘迫中,拿不定主意如何让她过来,还是自己走过去?
    溶月对他流露的焦躁视若无睹,她拿起本医书,摸着肚子读起了辨识穴位的方法。
    遇到这样的皇后,鄢祝融顿时头昏脑胀,像是平素条理清楚的脑袋遭到打击,变成了一团乱麻。顿了几顿,他到底讪讪然的选择了主动开腔;
    “朕刚才见了几个孩子,崔妃把老二养的娇气又霸道。”
    听到皇帝带了三分小心的声音,溶月抬眼瞥瞥他,笑晏晏的问:“三岁多的孩子不娇气,谁更有资格娇气?”
    鄢祝融哑然,皇后这话看似无可挑剔,他却知她在表达避重就轻的不耐。
    他抿唇凝语。
    皇后的念书声在诡异的气氛中又突兀响了起来,鄢祝融忍耐听了少顷,呼气扬声道:“朕想着,那几个孩子还是由皇后来启蒙。”
    溶月再轻视不了,她这次放下了书,脸上的笑容随即收敛不见,一双异常严肃而平静的眼睛直直看住皇帝;“这个问题,之前就和皇上探讨过;母子情乃天性,我再好,也取代不了她们的生母。”
    鄢祝融垂眸,他错开皇后平行射来的冷光,声音明显的底气不足;“朕是看皇后把桢佑教的很好。”
    溶月收回视线,语气淡道:“我见桢佑时,他母亲只是副画。单纯这点,他就与别人不同。再说当初,我和皇上虽有夫妻之名,实际却形同陌路。”
    她起身给自己倒水;“那时皇上留话,让皇后照顾他,我就当是任务,好比奉命出征的士兵、听命守夜的宫女,不过是职责所在的墨守陈规。”
    溶月把喝了一半的茶盅放到鄢祝融手边的茶几;“至于我们相处融洽,排除我喜欢孩子和桢佑的乖巧可爱,也有投缘一说。”
    鄢祝融眼角扫到皇后浅紫的绣鞋,他像个冒失的访客,拘谨把杯中温水饮尽。
    溶月走开继道:“可另外三位皇子,虽未尝试,但我自认做不到视同己出。一则我同皇上关系有了质变,二则亲即亲,疏即疏,强求不得。”
    皇后的坦白,反让鄢祝融仲怔无所言。
    “再说皇上的意思,那三位母亲也未必愿意。她们恐怕不仅不能理解,还会对您和我心生怨怼。若是如此,岂不得不偿失!”
    说到这里,溶月总结陈词:“所以,皇上还是三思而行。”
    鄢祝融眉心蹙着,面有不甘的沉顿。
    溶月像是知他所想,先他又道:“关于教育的问题,我赞同皇上意见,但不需非要我给他们启蒙,不如挑合适的翰林出来,这样才更周全。”
    事已至此,鄢祝融心有沮丧,但他也知再怎样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恨不能把那些孩子塞回皇后肚子,一个个的再重新生出来。可这疯狂想法的前因后果,连他自己都表达不清,又如何感染相告别人!
    他把它们放于心底,让它长成隐蔽顽疾,随着时间,他这份复杂的不可告人,委屈难受的也只他一人而已。
    鄢祝融把握热了的甜白瓷茶盅放在茶几,他撩袍起身;“朕让人递信别院,把黄总管调回来,让他和桂嬷嬷管着后宫。你说的对,无论是人还是权,太过臃肿都易挤生暗疮,宫里年长的不端的,趁着年前都放出去。”
    不等溶月反应,鄢祝融说罢径自走了。
    过了一个时辰,留刃离开御书房,鄢祝融思忖片刻,淡声问留金;“你可知,皇后为何不喜宫里?”
    留金一脸茫然,丝毫没有平常的轻松嘻笑。
    对留金的犯懵傻愣,鄢祝融也不作挑剔,他自问自答;“皇后说,妻妾之家,争风吃醋乃必然常态;聪明的有高招,愚笨的有低招。”
    “你还记不记藩邸的日子?”
    “回皇上!”留金低声轻答:“当然记得。”
    “琢磨皇后的话,想想过去那些事,闵南霜也许真是个可怜人。”
    鄢祝融接过留金奉上的茶杯,看着恭恭敬敬的他道:“背着朕打杀了一个妾侍,就让自己的贴身侍女来服侍朕。当着朕面和颜悦色,朕一离开,就拿簪子戳的那侍女体无完肤。”
    皇上对留刃那些吩咐还响在心里,此刻再听皇上如此反常的闲话旧事,一种深深的惶恐让留金心中打起了扁鼓。
    “你可知,皇后听了这事,跟朕说什么?”
    留金噤若寒蝉,那敢真的应声。
    虽无人附言,一向少言寡语的皇帝却兴致空前,他微高的声音有了一丝笑意;
    “朕说到这里,皇后当即就打断说,必是那别有心的侍女哭诉了她的悲惨,惹得朕怜香惜玉不说,还落个王妃面慈心恶的论断。”
    那些事尘封已久,留金不以为皇上喜欢追忆往事,他听的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抬头快速瞄向前方,不想正撞上皇上一双讳莫如深的眼睛。
    留金仓皇垂目,鄢祝融也不以为意,接着自道:“后来皇后知道,那侍女就是现在的玉昭仪,她对朕说,相比跋扈却也悲哀的王妃,她觉玉昭仪的人品更是不堪。”
    说到这里,鄢祝融呵呵笑了起来;“你说,若是皇后知道,玉昭仪竟有本事探的当初的□□之秘,她会不会跳起脚来?”
    皇上那里需要他回答!
    留金一颗心嘡嘡直跳,他苦着张脸默声赔笑。
    鄢祝融眼中笑意渐敛:“说起来,她聪明有余,胆子却小。”
    留金小心翼翼的续茶,鄢祝融看着他,声音回归惯常的沉凝;“这么久了,后宫动向,你的报告一直都是风平浪静。不是留刃同朕说,朕还不知玉昭仪和万春私交甚密。”
    留金心惊,已听皇上淡淡在说;“朕记得,当初藩邸,她们两个可是水火不容。”
    字字诛心,留金面无血色,黯然跪地;“奴才糊涂!”
    鄢祝融看着他,面沉如水。
    留金如芒在背,他瑟瑟抖索起来。
    鄢祝融呼口气,他撇开视线看向窗外落雪的苦桠:“都是伴着朕长大的,莲蓉走后,就只剩你们二人……”
    鄢祝融欲言又止,他起身行至窗前,丝丝冷风从窗隙渗冷进来。
    “皇后流产,朕当初心乱失了方寸,后来略想,就觉其味有异。但私心里抗拒深想,你知皇后聪慧,其中关节,她如何不知!”
    留金叩地,一言不发。
    “对万春,朕纵有失望,然多年主仆情分,到底于心不忍。后来朕想,若是皇后出言追究,朕也不能袒护。”
    “所幸皇后从未提起,只有次她醉酒,半醉半醒跟朕哭诉,她谁也不怨,孩子的事,有错也只是不负责任的母亲。”
    “但现在……”听着身后的嘤嘤啜泣,鄢祝融道:“是皇后的以退为进也好,心有余悸也罢,万春是不能再呆在宫里了。”
    鄢祝融顿顿,挥手道:“你去办了吧。”
    留金踉跄走出御书房,鼻头微红的半春站在风中,她在等他;“饶总管,皇后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留金心中异动,他红着眼眶和半春上了甬道。
    小年的正午,万春被遣送出宫,来送行的唯有一个留金。
    “春半和半秋在宫门等着你,皇后娘娘说,如你愿意呆在京里,开春就给你置个宅子。若你想去别处,也会替你帮衬办好。”
    看着泪眼婆娑的万春,留金一脸沉痛:“皇后娘娘还说,若你对她无大怨,她愿给你找个人家。”
    “皇上……”万春哽咽;“可有说什么?”
    留金垂眸,避开满眼哀求的目光,他顾左右而言他:“刚才皇上下旨,四皇子暂由崔妃抚养。”
    万春脸色骤变,泪珠从她巴掌大的脸上簌簌滚落下来。留金叹口气,加重语气道:“为保皇后娘娘平安诞下皇子,皇上什么狠心都会下。”
    哆嗦嘴唇,无言能说。
    万春一双空大的眼睛,一身素衣裹着满心臆伤,接过留金递上的银两,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朱门荒梦。
    过了两日,半秋进宫来替万春传话,她想开春去西南,她愿跟着半夏从头再来。
    溶月想了想,答应了万春的请求,她把收集傀儡戏的想法交给了她。让她先做好此事,再行南去。
    迎来大鄢朝第四个春节,斗转星移的世间虽没山崩地裂,但溶月已从当初的孑然一身,变成了孕身九月的母亲。
    正月十五的元宵佳节,皇帝出席宫宴,缺席的皇后在暖阁陪着积食伤了胃的大皇子。
    溶月看着恹恹躺在榻上的桢佑,忍不住数落他:“有这次腹痛的教训,一定记得以后不可贪嘴!”
    桢佑漆黑黑的眼仁微微转着,落向她高高耸起的腹部;“我嫉妒……我不想喜欢它!”小家伙指着溶月的肚子,声若蚊蝇。
    溶月一愣,旋即嘻呵呵的笑;“我也嫉妒肚子里的这整日调皮捣蛋的小东西。”
    没曾想她也有!
    桢佑当即睁大了眼睛;“真的?为何?”
    溶月笑的促狭;“因为他或她比我年轻。”
    桢佑没听出她乱诌之嫌,只郁闷多日的心事微微泄开,舒畅了些。他寻思道:“我比他或她大,但我比爱米小。”
    “是啊!”溶月摸摸他软塌塌的头发,柔和着声音哄他;“爱米也嫉妒羡慕桢佑。”
    小家伙眼睛亮了亮,霎那之间又黯淡下去。
    “母后生了弟弟妹妹……”想着那些意外听到的闲言碎语,桢佑泪睫于盈,“还会对我好吗?”
    溶月心有所触,她声音里压抑的一丝激动搅起温柔、像蛋液一般流了出来;“当然了,你可是这世上唯一叫我爱米的小家伙!”
    鄢祝融披着一身沁凉寒意走了进来,正好听到母子温馨的对话,看着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他嘴边笑意自然涌了出来。
    桂嬷嬷上前接过皇帝的裘皮斗篷,带着众侍躬身退去。随着皇帝的靠近,溶月闻到淡淡酒味,她含笑把几上的热茶递给他。
    桢佑礼罢问父亲;“父皇,雪还在下吗?”
    “停了。”
    鄢祝融犹豫着、到底没把手伸到皇后腹部。一番闲话,夫妻两人看着儿子睡了,他们才回房歇下。
    窗外雪后的夜空,特别的明亮,天地之间,像面银色的镜子把萧条的枯冬铺上平整的光滑和平静。
    聊无睡意的鄢祝融摸着怀中的皇后,两人不约而同看着窗口挤进的莹莹月明、低低说着平淡的话。
    莫名地,一种强大的忧郁泛上他们心头,像是窃窃私语的灵魂跳脱了出来,依偎着让感觉深沉而悠远,既情意绵绵的不绝如缕,又患得患失的忐忑不安。
    影影绰绰的的月光横纹斜照在两人身上,溶月不再说话,鄢祝融便也不开口。这复杂难喻的心触,比说出来还有力量!
    一个月后的早膳桌上,溶月等来了高深莫测的阵痛。考验在即,她反而镇定下来,口吻冷静使唤众人各去准备。
    鄢祝融看着她攒眉煞白的脸、却慌了神。溶月望着他浅笑,听着响起的乐曲,她拉了他跳舞,依此活动自己。
    趁着皇后进食,鄢祝融吩咐留金;“去通知内阁,今日朝议取消。让人去请长公主来,顺便叫明亲王带着念慧进宫,再派人去趟司徒府。”
    留金应声而去,鄢祝融立在廊下,听屋里的皇后跟仆从反复叮嘱;“嬷嬷,孩子生下来,首先查看手脚可长的周全……”
    痛波持续,溶月还是执意在地上慢行,鄢祝融左右为难,只得陪着她走。就是这样紧张的时刻,她突然同他谈起了孩子性别。
    “皇上猜是男孩还是女孩?”
    鄢祝融想了想,才答道:“等下便见分晓。”
    “反正不管,”溶月口气突然霸道起来;“一定要儿子!”
    溶月不想披头散发的狼狈,她让半春把长发编了两个辫子。看着她新奇的模样和孩子气的表情,鄢祝融失笑。
    “女儿也好,下次再生儿子。”
    “女孩不好,男孩也不甚好。”溶月语气在焦躁;“儿子要受累,女儿要受苦。”
    皇后有时,就会莫名其妙的奇奇怪怪,只此时惆怅这问题,还有必要吗?
    鄢祝融干脆只听不答。
    “如果生了女儿,从现在起,我就要为她养个未来女婿,起码的培养成桢佑那么乖巧。”溶月托腹忍痛,大口呼吸数次,接着喘道:“若是儿子,我和皇上先说好了,别抱着什么社稷大任的养他,就随他长。”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鄢祝融扶着她充耳不闻。
    不等溶月说更多,桢佑来了。
    鄢祝融退身坐回椅上,看着皇后胯骨以上的身子软绵绵的转动,像是能看到了孩子的胎动,他右手下意识地在腿上摩挲。
    桢佑捧着一手簇新的雏菊,行礼都顾及不上,他一张红扑扑的脸跑上前来;“桂嬷嬷说小弟弟快来了,是不是?”
    溶月揽着小家伙点头。桢佑把花塞她怀里,凑近她低语;“爱米上次不说,所有母亲都该常收鲜花吗!
    溶月惊讶又感动。
    “这是我养的,好看吗?”
    “真漂亮!”溶月嗅着花瓣淡香,抱抱他赞;“我们桢佑这么绅士、浪漫,还这么漂亮,将来要便宜哪个女人啊!”
    桂嬷嬷听的低下了头,鄢祝融也觉这话不妥,还未等他开口插话,又听皇后没大没小问:“你将来娶了妻子,还给爱米送花不?”
    没有意外,桢佑自然是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
    再难忍却不虞,鄢祝融蹙起了眉,察言观色的桂嬷嬷以上课为由、把大皇子带了下去,溶月把手中花束交给半春,吩咐她放到产房去。
    “这是多么大的日子……”溶月瞥眼摆着脸的皇帝埋怨;“也就桢佑知我喜好,要没有他,我该多么凄凉啊!”
    溶月声音轻柔,却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皇上去忙吧,我去产房生您儿子。”
    鄢祝融看着皇后娇嗔的神态,不由诧愕仲怔。溶月横他一眼,扶着宫女的手,出了房门。他这才愣过了神,留金闪了进来;“明亲王来了!”
    鄢祝融站在早春的常青藤架下,目光追随皇后穿过琉璃长廊、缓缓进了西暖阁,他才带留金去了前殿。明亲王在御书房外侯着,兄弟两人先后进了书房。
    明亲王看出皇帝的心不在焉,猜到皇后现况,他主动出言宽慰
    说了片晌闲话,留金禀告:“司徒大人昨日去了潭柘寺,为皇后娘娘顺产祈福。”这时,有内侍跟着来报;“稳婆说主子快要生了,太医们都侯着,长公主在产房陪着。”
    听到消息的鄢祝融,心中立刻紧张起来,他看着下首的弟弟,不知为何,脑中突然想起了当年素慧难产的情景。心惊肉跳的不能抑制一般,他感觉他心爆裂开来,有半颗心从胸腔里挣脱飞向记忆,穿了冷冰冰的衣服,俯瞰把往日血糊糊的细节都暴露了出来。
    鄢祝融如坐针毡,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他在团团打转。见此光景,明亲王安静离去。留金面带忧色,犹豫着也退了出去。
    内侍在前后殿宇间飞奔穿梭,一堆的细枝末节,就是没有鄢祝融最期待的哪一个。他强迫自己提笔写字,抱着一沓书册的留金悄悄走了进来。
    一本发黄的线本被他放到了皇帝面前。
    “皇上,这是皇后娘娘十日前交代奴才收着的东西。”留金缓缓跪地;“她说,若有不幸的意外发生,就把这呈您!”
    鄢祝融一颗稍落的心又狂跳起来,像呼呼烈风。他手迟疑着,像是那书页里有扎手的荆棘。
    不足十页的乾坤被打开,那是他年少时手抄的心经合本,他亲刻的印章下方,多了个红泥名印——
    “溶月爱米”
    那是他送皇后的生辰礼,当初关于要刻之名,他们曾探讨良久。最后,还是他妥协了她的坚持。
    鄢祝融盯着印有他和皇后名章的薄薄脆纸,沉吟不语。
    鄢祝融,溶月,爱米。
    这名字在他的视线里,煽起了风,烧起了火。他闭闭眼,心里立即就有无数的它们重复组合、在闪回堆积,成千上万的阵场,就像魂牵梦绕的无所依托,到处的飞舞飘荡。
    鄢祝融感到头晕目眩,激流涌动的心里却翻起热荡阵阵。
    时间过去千里,时间还停在须臾霎那,他声轻若羽;“皇后信任于你,如何你违背她意?”
    是皇上的表情,给了留金信心,他决心把话说到彻底;“另外皇后娘娘还给了我三本集子,说让我熟读它们,以后陪伴皇上,许能为您排忧解难。”
    鄢祝融一本本的翻,陌生的字迹,严谨的用词,除了奇思妙想的内容,根本嗅不到皇后的痕迹。
    政事上,她让留金劝他多休息。
    教育上,她让留金提醒他栽树育人。
    生活上,她让留金不提往事。
    鄢祝融在错愕之后,来不及细细体味震撼人心,他就被清醒的理智带进一波波逼袭的后知后觉。
    原来皇后是真的忧惧如焚!
    原来皇后做了如此之多!
    原来皇后事事有了准备!
    原来皇后若有心遮掩,他也皆盲皆聋!
    原来皇后的马虎大意,不过是她微笑着的调剂!
    原来皇后……她只没告诉他……非她没讲,是她说了太多……是他对她多有敷衍!
    五味杂陈的酸甜苦辣,像炫目的光,也像冰冷的雪,激越和酸楚被颠簸搓揉。它们错综复杂,它们争先恐后,它们跌宕不已。
    它们汇聚,它们凝固,它们锻造。
    它们成了一把剑,带来横扫人生的暴风骤雨,瞬间就冲破阻遏,从鄢祝融心底翻腾上来。
    “传旨!”
    鄢祝融声异嗓哑;“撰拟圣旨……”他顿住,改了主意;“朕亲拟。”
    战战兢兢的留金展开玉轴,鄢祝融落笔祥云瑞鹤的绫锦。
    留金捧旨去了良久,才空手跑了回来;“皇后娘娘说,十年说短不过眨眼,说长不及白头。”
    鄢祝融忍俊不禁,扶额心叹,就知她要说委婉贪婪。留金瞄着主子喜起的神情,陪笑继道:“皇后娘娘还说,皇上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亲剪脐带?”
    鄢祝融闻声陷入沉思,曾无数次,皇后怂恿鼓动过他。
    午时将至,摆膳的内侍来请示留金。
    听到动静的鄢祝融霍然起身,迈步朝门口急去,走到屏风处,他停步折回,黑漆书案上的珐琅花弧,是盆结果的海棠。
    鄢祝融没有犹豫,用手扯过、连根拔起。在留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疾步去了后殿。刚到廊檐,就有宫女扬着张喜庆的脸迎跑上来;
    “恭喜皇上,皇后娘娘生了!”
    久候在外的大批太医宫侍齐齐叩地道贺,鄢祝融耳边嗡嗡作响,他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上,上下不得。顾不上细想,他掀起袍摆冲了进去。
    产房的每个摆设,鄢祝融都了然于胸。路过一张张模糊的惊愕的脸,他径直跨过屏风,走向了被帏帐隔开的架子床。
    孩子脆亮的啼哭像拉开的帷幕,霍然放大了听觉的舞台。
    伴着咚咚心跳,鄢祝融放轻了脚步。一步又一步的前移,在难以言说的惴惴激动中,他终于看到他的皇后,她潮红着脸在明媚的笑,一身青祅的稳婆正把羽白的襁褓放到她头边。
    像拨开乌云的一道强光,鄢祝融心口豁然乍亮,无以伦比的喜悦带来些许的疼,像心被翻过的不忍,既来自孩子的哭泣,也来自皇后染红的锦被。
    那萦绕多日的莫名的复杂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勃发了意识最明确的力量,冲破困他郁泱多日的心防,此起彼伏的曼波伴随生机勃勃的皇后、泛滥而来,撞他心上。
    他和皇后,还有他们的孩子!
    此情此景,长长久久,这特别的血肉的联系,长成了生命的传承,要绵延不断!
    鄢祝融驻足不前,他在情怯。
    溶月发现了他,她看到他手中带泥的花草,那上面颤巍缀着几颗红艳艳的果实。她虚弱温婉朝他微笑,她盈白的招手在向他邀请。
    溶月手被握住,她说:“皇上来晚了!”
    鄢祝融俯身亲吻,他答:“下次朕一定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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