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

第22章


周围围了一些骑自行车的人观看。一个人骑车从我面前经过,说道:“可惜啊,真是可惜了,她说里面还有八千块钱要进货的,都给烧没了。早知道这样,这钱还不如送给我算了,一样要烧掉的。”
  我们开车出发,经过表面繁荣的工业区。一座座巨大的工厂分布在路的两边,巨大的烟囱排出五颜六色的气体,将天空点缀得如节日般喜庆。工厂排出的彩色的水让周围的河道也绚丽缤纷,和天空相映成趣,鱼儿纷纷欣喜地浮出水面感受改革开放的春风,空气的味道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在四车道的大路上,卡车欢快地直冒黑烟,运输着生产物资,轿车也欢快地拉着警报,载着来视察的领导。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很快,我们开到了工业区的建设指挥总办公室,发现这里围了很多的农民。
  我问王超:“他们是干什么的?”
  王超说:“肯定是征用土地出了什么矛盾,来闹事的。”
  我说:“那这样都没人管?里面的人困着怎么出来?”
  王超说:“哦,那就是挂了一块牌子而已,人早就搬到城里了。”
  我问:“搬什么地方了?”
  王超说:“听说是一个不通公共汽车的地方。”
  我问:“不通公共汽车多不方便。”
  王超说:“是不方便,但这不就找不着了嘛,知道在哪儿也去不了啊,总不能打车去闹吧。”
  我问:“那里面的自己人怎么进出?”
  我说:“哦,自己人都有车。实在不行,可以搭旁边信访办的车。”
  健叔说:“还是上海文明啊。”
  王超一听不服气了,说:“上海文明什么啊,听说不搬迁就断水。”
  健叔说:“自己打水啊。”
  王超说:“还断电。”
  健叔说:“用电池啊。”
  王超说:“还断煤气。”
  健叔说:“这样就彻底保障了老百姓的生命安全,就没有煤气中毒的隐患了。”
  王超说:“是啊,煤气都没有了,怎么中毒?这下好,连触电触死都不会了。”
  健叔说:“上海大都市,这是社会发展必须经过的一个阶段,要不高架怎么造起来?高速公路怎么造起来?”
  王超说:“听说上海的高架高速还要收费呢,那那些搬走的算不算股东?应该分点吧,而且我听说好像都是造了房子了。”
  健叔说:“是啊,那也正常,要不让人东方明珠造黄浦江里去?至少我们那里没有污染,没有化工企业。”
  王超说:“是啊,这不都造到我们这来了嘛。我爹天天跑这事。你看看,这闹的,有嫌赔低了买不起房子的,有嫌自己庄稼不长的,有嫌养的鱼死了的,都跑来这儿闹,闹了一年多了。”
  健叔说:“钱啊。如果哪天我有几千万了,我就拿出一半来解决这个问题。给三千万,大家分分,不就不闹了嘛。”
  王超说:“你说的啊,我们可都记着呢。”
  时间过去很多天,终于过到冬天彻头彻尾地来临了。在迎接冬天的过程里,我们三个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我和健叔都没钱了,所以没有购置秋衣,将夏装直接升级为冬衣。在九月,我们穿一件短袖T恤;在十月,我们穿两件短袖T恤;在十一月,我们穿三件短袖体恤。但是我们一共就只有三件,所以,每天我们都有不同的穿戴顺序。在九月,我们穿拖鞋;在十月,我们还穿拖鞋,但是已经穿了袜子;在十一月,我们穿上了仿冒国产李宁牌的“李丁牌”球鞋。王超从家里救济了两件外套给我们,我们也买了两件黑色的羽绒服。对我们来说,最痛苦的是气温在十度的时候,我们急切盼望温度的下降,可以让我们购置的羽绒服发挥作用,抵御寒冷。但是,天气经常回暖,而强烈的冷空气也时常转向,终于有一天,我们发现外面结冰了。
 
一座城池 第四部分(7) 
  屋子里是有取暖器的,取暖器是王超从一个朋友的工厂里带来的,叫“国光牌”,据说在国内买不到,专门出口东南亚,虽然我们对东南亚是不是需要取暖器还充满了疑惑。取暖器的几个按扭都是中文,最左边的一个白色按钮上写着“启动”,真是形象,而旁边有三个按钮,分别写着“稍微有点暖”、“中等暖”、“特别暖”。健叔就质疑过,说:“你那朋友是不是没有什么文化啊。”王超说:“人家给我们用已经不错了,虽然写得有点罗嗦,但至少你能明白。”最右边还有一个按钮,上面写着“摇头”,根据我们自己家里的取暖器的功能,我们估摸着是按了以后取暖器会左右地摇,方便有几个人的时候可以均匀取暖。我们试了一次,结果按动按钮以后,取暖器就烧了。健叔和王超直摇头,我琢磨着原来“摇头”是这么个意思。王超第二天又去换了一台,除了按钮时常掉下来和一摇头就不能取暖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对此,王超特地咨询过,为什么按了“摇头”以后,机器可以左右来回摇,但是取暖的功能就没有了?王超的朋友说,这是设计上的一个失败,一旦按“摇头”这个按钮,取暖功能就自己切断了。健叔说:“那摇头还有什么用?又不能摇快点,这样夏天还能做电风扇用。”王超说:“天知道,说不定人家东南亚人不用取暖的时候就开着让它摇头,然后对客人吹牛说这是中国制造的智能机器人。”
  十二月来了,风也大了,大荣公寓的周围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机。本来还有一个杂货铺,现在也只存一个遗址了。杂货铺的遗址上再没有人开新店,因为大家都觉得不吉利。而且在两公里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巨型超市。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开超市,而且还开得那么大。但超市的生意却是很好,每天都有很多车特地开来购物。我们在当地电视台还看到了超市开张那天的新闻报道,主持人拿着话筒问一个买了一车东西的中年男人:“你为什么选择来这里购物呢?”
  中年男人说:“哦,上个月我们单位去美国考察,考察下来,我们发现美国人就是这样过日子的。我们这个也算是和国外的生活方式接轨啊。”
  主持人又问:“那你从家里开车到超市要多长时间啊?”
  中年男人又说:“二十分钟啊,人家有的美国人离最近的超市叫什么”卧着的马“还是”我的妈“的,就算开车也要一个小时哪。我们这算是近的,只要二十分钟,如果不堵车,开个一百二十迈,十分钟就到了!”
  主持人又说:“那你对电视机前的观众说两句吧。”
  中年男人说:“总之是国家富强了!在美国,我感受很多,原来美国人从来不去小卖部买东西的,大部分美国人,每个礼拜都要开车花很多时间去超市。现在,我们只要开二十分钟,我们终于超过美国了!”
  这节目让我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一些人,至少是如此的有童心。我一直以为中国人是活得最痛苦的,赚的钱少,贫富差距大,生活费用高,又没有社会保障。我觉得只要结了婚,每个人都在为能继续生活而活着,丝毫没有任何的生活趣味。不过,那位中年人似乎就很有生活趣味。在看了那期电视以后,我们三个人也成了有生活趣味的人——去了一次那家超市。
  那天已经黄昏,天就要黑下,我们坐在王超温暖的桑塔纳里,收音机里放着王菲的《红豆》。
  健叔说:“这女人是谁?”
  王超说:“王菲。你不认识吗?窦唯的女人。”
  健叔说:“这两个我都不认识。”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叫《容易悲伤的女人》。” 王超说后唱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一个容易悲伤的女人,啦啦——”
  我说:“好像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王超说:“对,受伤了不就悲伤了嘛!”
  健叔说:“我没听过。”
  王超说:“你怎么这么土啊,来,说说你都听过什么歌?”
  健叔说:“我不听歌的,女人才听歌。不过最近好像很流行一首叫《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的歌。”
  王超说:“你这就不对了,我就很喜欢王菲嘛。那个《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我没听过,怎么唱?”
 
一座城池 第四部分(8) 
  健叔哼哼道:“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你那是《心太软》,你怎么就断定这歌叫你那名字呢?你别那么落伍嘛,来,教你唱《红豆》。”王超唱道,“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
  收音机里仍在传出王菲的声音,太阳在地平线上挣扎了一下,落了下去。我们开车经过一所中学,学校里有的班级刚刚下课,男生几个一群,女生几个一群,骑车出来。他们穿着统一的校服,所以所有的攀比力量都集中在鞋子和自行车上,那些骑着破自行车的势必也穿着“回力”鞋,灰溜溜地低头从我们身边独自骑过。偶然有一两对情侣,一起骑车离开。
  几滴冬雨下在车窗上。学校边烤羊肉串的还没有收摊,雨就已经下大了。雨点轻柔地落在四周的车玻璃上,没有发出声音。王超找了半天雨刮器在哪里,终于成功将雨刷启动。视线顿时一片模糊。
  “这车就这样,磨损了。我爹的奥迪,一刮就干净。” 王超说,“一会儿雨大点,我的就能看清了。”
  健叔说:“淋不到雨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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