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下)

第15章


楚狂一动也不动的,一脸漠然。
舞衣脚跟一旋,仓皇奔出大厅,没有发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
他僵立在原处,紧握著双拳,不动。
第十七章
中秋将近,以往这时候,人们总忙著准备赏潮过节。但今年却一反常态,人人意兴阑珊。
城主夫妇的情绪,影响了整座浣纱城。
自从那场激烈争吵後,舞衣始终愁眉不展,绝美的小脸上再也看不见笑容,让每个瞧见的人,都不由得心疼。
争吵过後没几日,急促的警钟在初更时分响起。舞衣才刚睡下,一听见警钟的声音,披了一件袄袍,立刻就夺门而出。
来到城墙上时,楚狂已先行赶到。他站在城墙边缘,黑眸眺望远方,神色阴鸷严酷,当他回过头瞧见她时,表情变得更加难看。
「下去。」他说道。
舞衣抬高小脸。「不。」
「这里太危险。」粗暴的口气中,隐藏著对她的关心。
她不理会他的命令,转头看著城墙最高处,扬声喊道:「报告情况。」
守门者应了一声,视线还凝在远方。他的脸色发白,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有大军来犯。」他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
这个答案让舞衣皱起眉头。
「哪个方向?」
守门者迟疑更久。「四面都有,整座城都被包围了。」
舞衣大惊失色,连忙奔到城墙边缘,双手攀住石墙。等到亲眼瞧见四周的景况,美丽的小脸,瞬间只剩一片惨白。
夜色之中有著数以万计的火炬,累多的兵马,以精良的阵行围住浣纱城,守得滴水不漏。这群军队明显是有备而来,士兵们披著战甲,持著兵器,在队伍的最前方,还有著数车的火药。
那不是盗匪,而是官方的军队。他们趁著夜色,偃旗息鼓,直到包围了浣纱城,才举起火炬。
「他想攻城。」楚狂走到她背後,徐缓地说道,如鹰的双眸,即使隔著浓浓夜色,也能眺见远方的南陵王旗帜。
大概是畏惧黑衫军的声威,南陵王集结了上万兵马,才敢进犯浣纱城,准备以人海战术,攻进城来。
「别出城,两方人数相差太悬殊了。」她抬起头。
楚狂考虑半晌,才缓缓点头。无疑的,在守城方面,舞衣的经验远比他丰富。
「我把护卫队跟黑衫军们都调上城墙。」他低下头,锐利的黑眸扫过她的小脸,有某种激烈的情绪一闪而过。
那炙热的目光,让她心头纷乱,她知道,他在等著她开口。
其实,舞衣不得不承认,楚狂的说法几乎无懈可击。虽然坚称亲人无辜,但她不敢去调查,深怕结果不是证实亲人的无辜,反倒是印证了他的推论。
从小累积出的信任,在一夕之间被他摧毁,她从不曾这麽慌乱过。
但楚狂用话语将她逼到绝境,让她心给大乱,无法思考,才会一时意气用事,对他喊出那句话。
我要休了你!
几乎是一说出那句话,舞衣就後悔了。
这几日来,她总是在担忧著,不断猜测他会是愤怒、还是伤心?她躲进书房里,不敢见他,不敢去知道,自己究竟伤害他有多深——舞衣凝聚勇气,抬起头来望著他,想要道歉,却又不知该怎麽开口。她甚至有一些感谢今晚的大军压境,至少他们的到来,暂时打破她与楚狂的僵局。
「老大。」有声音在城下喊道。
他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掉转视线。
秦不换跃上城墙,脸色凝重。
「出事了。」
「怎麽回事?」舞衣追问,心中浮现不祥预感。
「弟兄们的晚膳被下了药,有七个帐的人全瘫了,喜姨看过,说是被下了软筋散。」秦不换说道,眯眼察看前方军情,斯文的气质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战士的杀气。
舞衣全身一震,沉稳的情绪变得骚动不安。她的信心,开始动摇。
「喜姨能以药解毒的。」大军压境之际,黑衫军却瘫了一半,这场战还能打吗?!
「不行,倒下的人太多,就算来得及做解药,等到药效发作,南陵王也攻进城了。」楚狂伸出手,扶住她娇小的身子,黝暗的视线落在她眼中。「我们中计了。」
他徐缓地说道。
她咬著红唇,握住他宽厚的掌,却刻意掉开视线,不敢看那双眼睛。
只有内神,才能通外鬼。
楚狂的推论是正确的,有人为南陵王做内应,在暗处动了手脚。
「能调动的人有多少?」他问,握紧她的肩膀,无言地提供支持。
「连同城内的护卫队,大概只有一千多人左右。」
锐利的双眸,再度掉向远方,南陵王的军队已逐渐逼拢,战鼓的声音传了过来,声势惊人,连地面都为之动摇。几万的军队整装,预备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攻下浣纱城。
无数的兵器,在火光下发出银光,看来怵目惊心。
倘若弟兄们没事,聚合护卫队後,硬拚起来,两方胜负还很难说,但城内百姓众多,必须先考虑他们的安全。保护一座城,跟军队单打独斗不同,城民的性命比胜败重要。
他飞快地思考著,浓眉拧皱。握住舞衣双肩的手,缓缓地将她转了过来。
「城墙受得住火药吗?」
舞衣的视线拉不回来,凝望著那几车火药,身躯不禁窜过一阵颤抖。
浣纱城虽然固若金汤,但毕竟是石砌,并非铁铸,无法抵御火药的轰炸,南陵王早有准备,调来大量的火药,准备一举炸开城门。
「回答我!」楚狂摇晃著她的肩膀。
舞衣摇头,连指尖都冰冷了。她有能力应付军队,却无法对付火药。
他咬牙,当机立断。
「通知所有人,我们撤。」楚狂说道。
撤?
她错愕地抬起头来。「难道不迎战?」
楚狂看著她,表情漠然,说出的话却让她全身颤抖。
「一旦城破,他们会屠城。」南陵王的意图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人命,一心只想攻下浣纱城。
血腥的画面在舞衣脑中一闪而过,她努力忍住那阵欲呕的冲动。她了解楚狂的牺牲有多大,他为了城民,甚至愿意放弃决一死战的机会,那对战士而言,等於是抛弃了尊严——「你曾经提过,城下有水道,先让城民们从那里撤退。」他尽速吩咐著,视线如火,在她脸上来回巡视,表情复杂。半晌之後,他一咬牙,将她推开,俊脸上只剩严酷与绝情。
「要留下多少弟兄?」秦不换问,模样冷静。
「派两帐黑衫军上来,我暂时挡住他们,等城民撤完,我再走。」他没有回头,语气严厉。「你也先撤。」他匆促地说道。
舞衣咬紧红唇,克制著反驳的冲动。倘若她在此刻坚持留下,他说不定会打昏她,将她送走。
她没有回答,转头就往城下冲,决定先保护城民的安全。
「撤城!老弱妇孺先走,男人们殿後。」她行动快捷,沿路奔喊,一面努力压抑心中的担忧。她不敢回头,不敢看楚狂,怕一旦看见他的表情,就会冲动地奔回他怀里。
城内一片喧闹,原本预备迎战的城民,一听见撒城的消息,虽然极为错愕,却也立刻遵守指示,抛下所有家当,尽速在指挥下集结撤退。
「让城民分散,从不同水道离开,一等人们走完,就放下水道中的阻水铜门,将水道封住。」她吩咐著。
浣纱城下有著密如蛛网的水道,城民们撤退得极为迅速,转眼间城内已经空了大半,只剩方府还有灯火。
织姨脸色苍白,迅速走了进来。「舞衣,你必须先走。」她坚持道。
「不,」舞衣摇头,已经下定决心。「我要等他。」方府内还留有一条水道,她要等著楚狂回来,一起离开。
他不回来,她就不走。她还没能告诉他,自己好後悔对他说出那句话——所有的女人同时摇头。
「不行,太危险了。」织姨喊道,担忧地看著城门。她不断听见巨大的声音,在城外响起,庞大的军队已经兵临城下,狂吼叫嚣著。
情况太危急,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香姨也扯著她,拚了力气要将舞衣拉进水道。
「南陵王的目标是你,一旦城破,你是最——」话还没说完,城墙处就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整座浣纱城都为之震动。
城门被火药炸开了!
无数的士兵,像潮水般涌入,他们个个面容狰狞,持著刀剑吼叫著。当他们发现,整座城早已变得空荡荡,人们像蒸发般全都消失时,愤怒的咆哮此起彼落。
有一部分帮助城民撤退的黑衫军们蜇返,跟城墙上的楚狂会合,在敌人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所经之处,血雾飞散。
火炬逼近,照耀在浣纱城的街道上,气氛显得更加肃杀。
「不许杀他,抓活的!」站在战辇上的南陵王下令道,瞪视著浴血奋战,却仍矫健如雄狮的楚狂,表情恶毒。
黑衫军骁勇善战,但双方人数毕竟相差悬殊,长达三刻厮杀下来,不少战士已经挂彩,全身浴在血里。敌人却前仆後继,不断涌上来,他们的力气逐渐消褪,情况更形危急。
「老大,回方府去,夫人还在等著。」鹰帐帐主吼道,抽刀挂了一个士兵。
楚狂回过头来,战袍早已残破,连不羁的长发上也沾了血。
「她怎麽没走?」他咆哮著,血液发凉。
该死的,他早该料到,舞衣不会舍下城民先走!
「夫人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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