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下)

第14章


先是虎帐被减、卿卿被劫。接著楚狂兴兵攻打山狼,妹子没救回来,被抱回府里的,却是昏迷不醒的妻子。
等到舞衣清醒,一个意料之外的归客,在此时回到方府。
虎帐弟兄里,竟有人没死!
这个消息传遍淀纱城,黑衫军群情激动,搂著历劫归来的弟兄狂吼著,兴奋到极点了。那个全身缠满纱布的伤者,在经过同袍们无数个热情拥抱後,才被送进府里。
夏家兄弟凑到他身旁,七嘴八舌地抢著说话,想要追问细节。不只是他们,就连几个阿姨,也围在一旁,急著想知道详情。
「别忙,等老大来,我再一并说了。」伤者的语气有些虚弱。他受了重伤,还没恢复呢!
楚狂高大的身影,选在这时跨进大厅,怀中还抱著娇小的舞衣。她身子刚刚恢复,他坚持不让她自个儿行走,出入都必须由他抱著,小心翼翼的态度,彷佛把她当成了瓷娃娃。
他抱著她,搁在主位上,才转过身来。
「那麽,你可以开始说了。」他看著死里逃生的弟兄,表面上不动声色,黑眸中却翻腾著激动的情绪,只有站在他身旁的舞衣,才知道他其实欣喜若狂。
「老大,对不起,没能保住卿卿姑娘——」
「先说虎帐弟兄们的事。」楚狂说道,下颚一束肌肉抽动著。「你们是遇上了什麽事?」
伤者点点头。「三天前,我们护著卿卿姑娘的轿子,准备回浣纱城。但有一群人埋伏在山林里,我们还没进入九山十八涧,就遭到伏击。」
室内一片岑寂,众人交换了个目光,却没有开口。
「说下去。」楚狂下令。
「我们尽力抵抗,但对方兵马众多——」
北海烈插话。「有多少人?」
「起码好几百人。」那人停顿了一会儿,回忆惨烈的战况。「我们本以为,他们是劫匪,但一交手才发现,他们压根儿只想杀人。」他愈是回想,脸色愈苍白。
秦不换走上前来,一只手臂按在对方肩上,轻拍了两下。
「难为你了。」他说道,知道重述那场战役,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是我命大,被砍成重伤,还能勉强逃进山林里。」他被路过的民家救起,因重伤而昏迷两天两夜,一清醒後就急忙赶回来。
始终沈默不语的舞衣,慎重地开口。
「你有听见响箭的声音吗?」她问道,双手紧握著,掌心渗满冷汗。这件事十分重要,关系著楚狂是否会再兴兵攻打山狼。
在众人的注视下,伤者摇头。
「他们拿的是刀剑,没人用弓。」
「全蒙著面?」她记得,抢夺丝绸的那群盗匪,也是蒙面行抢的。
「是的。」
舞衣不再追问,她抬起头,注视著楚狂的侧脸。
他表情阴恻,浓眉深锁,早在残兵的回答中听出端倪。
「老大,事情不对劲。」秦不换也察觉事有蹊跷,俊美的脸庞,如今转为青白。
这不只是屠杀,还是一桩精心设计的诡计。有人躲在幕後,刻意挑起两方战端,处心积虑要让黑衫军跟山狼互相残杀。因为弟兄们被杀,他们全失去理智,就只有舞衣还头脑清晰,坚持要先行寻找证据。
要不是有她的阻止,他们老早就全中计了!
大厅内无人开口,每个人均是神情凝重。伤者困惑地看著众人,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伸手在已被砍得破烂的战袍里乱掏。
「对战时,有个被我斩死的家伙,怀里滚出这个东西。」他从袍里掏出一块沾了血的令牌,慎重地搁在桌上。
瞬间,目光全投注在那块铁铸的令牌上,虽然沾满血污,但是上头的镂印仍清晰可辨。众人的表情从困惑,逐渐转为愤怒——那块令牌上,清楚地镂著一个「南」字,证实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匪徒,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南陵王。
大略交代完毕後,人们鱼贯离开,大厅内只剩楚狂与舞衣。
他紧皱著浓眉,没有说话。而她就坐在一旁陪著他沉默,知道他需要时间接纳这项事实。
半晌之後,锐利的视线转向她,眸光极为复杂。
「不是山狼。」舞衣轻声说道,表情认真。
他缓缓点头。「你对了。」
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影响他的判断。但当线索一一浮现,他重拾冷静後,整桩事件的枝微末节全都凝聚在一起。
倘若他的猜测没错,那麽,事实不只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怕也超过舞衣所能承受的——舞衣点头,小心地指向桌上的令牌,不愿意碰著。「是南陵王在幕後操控一切。」
仔细推想,南陵工的确是最有动机的人,他垂涎浣纱城许久,前几年还能保持温文的假象,想动之以情,费尽力气追求舞衣。但当她跟楚狂成亲,面具就瞬间崩裂,他立即露出歹毒的本性。
那个男人不只仗势凌人,甚至还使出这麽恶毒的计谋。她再度庆幸,自己当初选择的是楚狂。
楚狂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膀,笔直地看入那双清澈的眼儿里。
「不只是他。」
「还有同夥?」舞衣问道,努力思索著是哪方人马会与南陵王联手。
是那些流兵吗?她曾经听说,南陵王招募大批匪徒,聚集了庞大的兵力。还是京城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奸臣吗?据说,这些年来,南陵王也勤於跟那些人走动,似乎在筹拟著什麽——楚狂神情极为严肃,缓缓地开口。
「记得《孙子兵法》第十三卷吗?」
她俏脸愀然而变,声音沙哑。「用间。」
间谍!
楚狂的意思很明显。方府内,有南陵王的内奸。
「不可能。」舞衣握紧双拳,用力摇头,娇小的身躯紧绷著。
他点头。
「不!」她嘶声喊道,全力反驳。
他看著她,不言不语,目光中透著怜惜。
那样的眼神,让舞衣的心更加冰凉。
不,她不相信!他怎麽可以质疑她的亲人?!
「不会的……不会的……」她轻摇著头,反覆说道,语气却愈来愈弱。
楚狂克制著不忍,狠著心逼她正视那些事实。这对她来说,的确太过残酷,但眼前危机四伏,他强迫她正视一切。
不只是他,就连聪慧过人的舞衣,也有著盲点。
那桩诡计,就是靠著他们的盲点,悄悄进行到现在。
「这是唯一的可能。」他沉声说道「不会是我的人,绝对不是!」舞衣双手捣住耳朵,不肯听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满泪水。
「那麽,南陵王如何知道出货时间?又是怎麽查出虎帐弟兄的行踪?」他缓慢地说道,注视著她。「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并不识字?」
她哑口无言。
「迎接卿卿的事情,只有极少数的人知情,倘若袭击是有预谋的,肯定是有人事先通知了南陵王。」
一句又一句的例证,让舞衣脸色转为惨白,她低下头,紧闭著双眼,唇儿颤抖著,却无法吐出只字片语,只能不断摇头,拒绝那些事实如潮水般席卷她的理智。
他不肯放松。
「这些事全都有迹可寻。在浣纱湖上,石板崩塌并非只是意外,而是一项警告。」
她惊愕地抬头,痛楚地望著他。
「不……」
他脊背一紧,一咬牙,狠下心肠。
「之後在锦绣城,是你误拿了我的马鞍,才会遭遇危险。事实很明显,那人的目标是我。」
舞衣不断颤抖著,像是被人投进冰冷的水池里,浓重的寒意,从体内流窜而出。
她的心好疼好痛!几乎要被他的话撕裂!
「事情发生後,我要属下们调查,但对方太狡猾,一发现形迹可能泄漏,就立即停止行动。」他注视著她,缓缓说道。「只有内神,才能通外鬼。」
她更加剧烈地颤抖著——有人要杀楚狂;有人不赞同她跟楚狂的婚事,即使在两人成亲後,仍不死心的要拆散他们。这些缜密的诡计,全是为了除掉楚狂。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她身旁最亲密的人——「一定是哪里出了错……一定是你误会了……一定是……」舞衣声音微弱,不肯放弃,她紧握著他的衣衫,用力到指节泛白,泪眼欲滴,几近恳求,迫切地道:「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去调查,就像我能证明山狼的无辜,我一定也能证明——」
楚狂看著她,浓眉深锁。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对吧?」
「我的亲人跟那些诡计没有关系……」她辩解著,口吻却变得十分软弱。
「你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他淡淡地说道。
舞衣脸色刷白,猛地推开他。过多的冲击,逐渐汇成愤怒的情绪,她紧握双拳,怒瞪著他,全身充斥著奔腾的怒气,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她没有不承认,她不要怀疑任何人,那些都是她的亲人,绝对不可能做出那麽残酷的事!
「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他冷酷地逼问。
舞衣回答不出来,愤怒让她失去理智,这一刻她只迫切地想远远逃开,不愿看见他。那些温柔的情绪,全都荡然无存,她整颗心好乱好乱。
当他走来,伸手想碰触她时,她像被火烫著般,踉跄退了两步。
楚狂站在原处,没再上前,黝暗的目光锁著她。
那样的目光让她无法忍受。「不,不可能,你冤枉我的亲人,我不信你。」她激烈地喊道。「我要休了你!」
此话一出,两人同时一震,室内一片死寂。
她喉中一梗,泪眼闪著复杂的情绪,小手轻捣著嘴,想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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