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

第10章


要不是看在方舞衣整夜陪伴,以悦耳的嗓音,在他耳边解说,他早就扔下简册走人。
跟那笔庞大得让他感到头疼的财富相比,方舞衣在这桩婚约里的地位,逐渐变得重要。
起先,他是为了财富,才答应了这桩婚事,而如今――她略微弯腰,用白嫩的小手为他翻页,身上的薄绸因这动作而扯紧,纤细的腰、胸前贲起的柔软曲线,都显露在他眼前。
楚狂黑眸中的光芒已转为深浓,审视著舞衣,脑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房中,以及在临水回廊上的吻。
他清楚地记得,在薄绸衣衫下,是多麽诱人的娇媚身子――「这些是刺绣署的――」她尽责地解释。
楚狂抬起手,制止她的话语。
「我不看了。」他简单地宣布。
该死!当他的欲望,正为想要她而疼痛鼓动著时,他哪还有什麽鬼心情去看简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尽所有理智,克制著立刻抱起她,回房彻夜欢爱的冲动。
舞衣咽下一声叹息。
「先休息一会儿,我们晚些再看。」她转过头,对著春步吩咐。「去端些茶跟小点来。」
「端菜来。」楚狂得寸进尺,蛮横地说道。
春步因为生气,胆子也大了,对著那张可怕的酷脸大嚷。
「上哪儿端菜?厨房里都盖锅收刀了。」哼,打从这些男人进城,她就麻烦不断,忍耐早已濒临极限,即将爆发。
舞衣举手,对春步摇摇头。
「我来做。」她打起所有耐心,对他微笑。「楚将军想吃些什麽?」
「有什麽就端什麽上来,尽快上桌就好。」
「那就用豆苗炒些鸡片,做些鱼皮馄饨,来道酥炙野鸽。」俊脸仍是绷著,看似对这些菜提不起多大兴趣,舞衣又补上一句。「再端上一坛好酒来。」
果不其然,听见「酒」字,浓眉总算松开了。
她淡淡一笑,嘱咐春步再拿些简册来,最好能让楚狂再看上几本,之後才转身离开书房,往厨房走去。
夜深人静,厨子们早睡了,亏得她厨艺不差,夜里还能变出个一桌酒菜。看楚狂平日的食量,她早该知道,他要是夜不入睡,肯定要再吃上一顿。
她轻哼著小曲儿,炒好豆苗鸡片,转动铁叉,控制著烤野鸽的火候,一面分神包著鱼皮馄饨。
脚步声由远而近,来到厨房。
「小姐,那个人在叫你。」春步踏进厨房,连楚狂的名字都不肯唤。不知为什麽,她嘴角噙著笑,先前怨慰的神情减了不少。
舞衣取下野鸽,用竹筷试著味道。「不是要他好好看简册吗?」
「他不肯看啊!」春步耸肩。
「把鱼皮馄饨下锅,熟了後一起端进书房。」
「是。」
舞衣行色匆匆,又走回书房,心里直纳闷。她不是为他下厨去了吗?他又找她做什麽?嫌她做菜太慢吗?
推开书房的门扉,映入眼帘的,是楚狂的臭脸,以及满桌的简册。看来春步存心激怒他,尽是把简册堆在他面前,故意要碍他的眼。
「酒菜再一会儿就好了。」她走到桌案旁,隔著摇曳的烛火,跟他四目交接。
浓眉仍没有松开,注视著她在火光下娇美的模样,半晌後才抬起手,指向桌上的简册。
「那让别人去做就好,你不许离开。」他霸道地说道,发现缺少她的陪伴,这些简册看来更加面目可憎。
「要我为你解说?」
他摇头。「念给我听。」
「那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我要你念。」
舞衣耸肩,不再坚持,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其中一册。她的动作突然停顿,接著慢条斯理的,将视线滑过桌上的所有简册,清澈的眼儿,最後落在那张阴霾的俊脸上。
「这些帐册,你都翻过了?」她淡淡地问道,轻翻书页。
楚狂不情愿地点头,往後一靠,闭上双眸,不去看她。
「我要你念。」他重复著命令。
她拿起帐册,举到面前,红唇上噙著一丝笑。纤细的莲步走到另一张木椅旁,等到坐定了,她才打开书页,开始简述款纱城内种种事业。
「练染作坊六个,分青、绛、黄、白、皂、紫六色,有六十间屋子,工人两百四十人,一句可染布一千八百疋――」
舞衣的嘴上念著,眼儿却未曾落在书页上,反倒盯住闭目不语的楚狂。她在心中猜测,他是正在倾听,还是已经睡著了。
清脆悦耳的嗓音,伴随阵阵薰风,在夜里回荡。
黄昏时分,用完晚膳,花圃的僻静角落,多了个身影。
徐香抚著发上珠钗,正要回房休息,走到转角,却被站在那里的春步吓了一跳。
只见春步愁眉苦脸,眼里含著泪,头顶上端著铜盆,盆里装满了水。她的双手扶住铜盆,战战兢兢地捧著,怕稍微摇晃,里头的水就会溢出来。
「你站在这里做什麽?」徐香诧异地问。
春步低著头,咬著下唇,清丽的小脸上尽是委屈。
「被小姐罚了。」她小声回答。
徐香挑眉,更加诧异。这倒是稀奇,舞衣生性宽厚,从不苛待仆人,春步又是最贴身的丫鬟,若不是做了天大的错事,舞衣哪会罚她?
「你做了什麽?」
春步摇头,将唇咬得更紧。「小姐交代,不许说。」
徐香爱莫能助,拍拍小丫鬟的肩膀,这才转身走回自个儿屋里。舞衣虽然善良,但赏罚分明,一旦下了令,可不是旁人劝说得动的,即便是她这个总管去说情,大概也没有什麽用处。
太阳下山,月儿升起,四周变得幽暗,连宅子里也逐渐没了声音,众人都已入睡。当春步顶著铜盆,在花圃旁站了三个时辰後,秋意才现身。
「好了,搁下吧。」
春步咬著唇,眼眶含泪,还不敢松手。
「搁下吧,是小姐要我来的。」秋意说道。
一听见是舞衣首肯的,春步全身一松,急著想把沈重的铜盆放下。但端得太久,双手都在发颤,她手一软,水盆哗的跌在地上,水花溅得她一身湿。
身体辛劳、心里难受,春步一时悲中从来,坐在地上便哭了起来,纤细的肩膀抖个不停。
「往後可别再淘气了,小姐心地好,不代表她能放任你胡闹的。」秋意叹气道,拿起钢盆。
春步抽抽噎噎地点头,全身湿淋淋的,看来十分狼狈。
「别哭了,我已经替你烧好热水,先去洗个澡,之後早些去睡了。」她扶起春步,经过回廊,顺著弯曲的流水走去。
浣纱城内流水处处,终年水脉不歇,有些地上只消插上一根竹筷,拔起来後就涌出一线清泉。
方府内也有一眼泉,水清见底,水质甘冽,前代主母当家时,就交代用竹篱围好,让女眷们能在此戏水或沐浴。
夜深人静,水泉处半个人影都没有。秋意点上烛火,把铜盆搁下,去端热水。
春步泪水未乾,加上双手发抖,弄了好半天,才能把小袄袍脱下。烛火之下,她粉嫩的身子上,只穿著一件淡红色的兜儿,纤细而可爱。
入夜之後,水温骤降,她不敢下水,只敢先用泉水洗脸,一面解著兜儿上的绳结,兜儿解到一半,肌肤有大半已经暴露在空气中。她一面脱著衣裳,一面委屈地哭泣。
都是那个臭男人、都是那些臭书,害她――害地――背後有声音响起,她回过头,脱下兜儿,以为是秋意端来热水。
「秋意,我――」话还没说完,她目瞪口呆。
走进水泉处的不是秋意,而是两个高大的男人,她认得出来!这两人是楚狂身边的夏家兄弟。如今,他们正瞪大眼睛,猛盯著她瞧。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秋意这才出现,端著满盆的热水,一边把竹篱门关上。
「快点沐浴,等会儿――」咦,这儿人怎麽变多了?
四人像是同时被点了穴,都僵在原地。
「你、你们――」秋意率先恢复,太过震惊了,聪慧如她,一时也不知该怎麽处理。
「我、我们――」夏始仁也忘了该说什麽,很想礼貌地移开视线,但他的眼睛却极渴望再多瞧几眼难得的美景。
秋意急忙挡在前头,不许两人用目光放肆。「春步,快把衣服穿好!」
春步这才回过神来,颤抖著蹲下身子,想拿起小袄袍,但衣裳早就湿透,而她初次被男人瞧见身子,既紧张又不知所措,湿淋淋的衣裳弄了半天,还是难以穿上。
「我――我――」她好冷、好委屈,这些更男人不但害她被罚,竟还跑来偷看她沐浴――愈想愈难过,春步唇儿一瘪、眉头一皱,竟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双手抱住胸前,转身就往外跑。
秋意又惊又慌,快步追去。
「春步,等我啊!你别哭啊,我立刻去禀明小姐,把那两个偷窥的坏家伙扔出城去。」她急忙喊著。
夏始仁跟著追去,眉头紧皱。「喂,你这麽说,像我们存心躲在这里偷瞧似的。」
他们可不是故意的啊!只是想来洗个澡,哪里知道这小丫鬟会窝在这里脱衣服?
秋意奔得飞快,脚下不停,把他抛在後头。「你们就是存心的!」
夏道仁跟在哥哥身边,叫道:「说话要有凭据,别冤枉好人啊!」
「好人?!」秋意哼了一声,觉得这两个家伙根本是恶劣到极点,做了坏事,这会儿竟还不认帐!
春步跑在最前面,手掩胸口,不停掉泪。
「呜――呜呜――我完了啦,被他们看见――我、我嫁不出去了――」她愈想愈伤心,眼泪掉得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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