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

第12章


「为什麽需要筑堤?」楚狂问道,发现小船在宽阔的湖面上划动,湖的北岸有一条修筑得差不多的堤防。
「浣纱湖跟大运河联系,疏浚工程由方府处理。」她解释著,半弯下腰,用手拂过清澈的池水。
「为何不是官方处理?」
「处理过,但事倍功半,只好委托方府。」她指著运河的方向,继续往下说。
「疏浚时,会挖出大量淤泥,为了防潮,所以筑堤。」
「潮?」他皱起眉头,瞪著眼前的湖光山色。
这儿又不是海,哪来的潮?
「浣纱江东流入海处,跟海潮相击,以潮高、多变、凶猛而堪称一绝,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数丈高。」她伸手拂开粉颊上的一绺发丝。「中秋快到了,楚将军若是有兴趣,可以跟著城民一块儿观潮。」
他点点头,兴趣却不大,目光凝在堤防上,逐渐流露出狐疑的光芒。筑堤的工人里,有许多身影看来熟悉得很。
小船靠了岸,停泊在修好的那段堤防上。
舞衣提起丝裙,姿态娉婷,正要举步踏上堤防,腰间却陡然一紧。她的脚下一空,整个人瞬间腾空。
她心头一慌,以为是踩空了,纸伞被抛开,她急著稳住重心,一双手有什麽就抓什麽――不偏不倚,刚好就圈上楚狂的颈项,娇小的身躯也落进他怀里,贴得格外的紧。
直到身子踏实了,舞衣才发现,是他突然出手,扯住她往身上拉,非要抱著她上岸,才让她瞬间乱了步伐。
「放开我。」她轻声说道,粉脸又添三分绯红,察觉到堤防上的所有眼睛,都盯著他们猛瞧。
他没有回答,固执地抱著她,足尖一点,轻易跃上堤防。等到确定安全无虞後,才松开手,冷眼看著她像只兔子似的,火速跳开。
堤防的工头瞪大了眼,首次瞧见舞衣的尴尬模样。
「呃,舞衣小姐――」
「雪姨人呢?」舞衣抢著问道,转过身去,故意不去看楚狂,努力想保持镇定,红潮却难以消褪。
工头呆了一呆,过了一会儿才恢复。「监工在亭子里。」他说道。
舞衣点头,往堤防的另一头走去,对著城民们点头微笑。她发现,城民落在她身後的目光,比落在她身上的来得多,他们都在看楚狂。
堤防上有一个木搭的小亭,上头铺著防水的绸缪,布料因狂风大作而猎猎响著。
亭前的布料被卷起,里头有著简单的桌椅,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盘发妇人,穿著一身轻便衣裳,正坐在小亭中。
「雪姨。」
亭中的妇人抬起头来,正持著朱笔,规划工程进度。她先是对舞衣微笑,视线落在舞衣身後那高大健硕的身影时,表情显得有些诧异。
「工程进度如何?」舞衣问道,站在亭前,倾身看著雪姨画的图表。
「进度超前了,在中秋潮来前,堤防就能筑好。」雪姨回答。
「怎麽没看见喜姨?」筑堤是件大事,由两人共同负责,二十多年来不曾出过差错。
雪姨无奈地摇头,放下朱笔,指著工人们。
「先前来过,看见新调来的人,发了顿脾气,掉头就走了。」她的目光,再度投向楚狂。
舞衣点头,暗自庆幸喜姨没待到这时候。要是让喜姨瞧见,楚狂也上了堤防,还在众人面前对她又楼又抱,喜姨肯定又要火冒三丈,迭声达嚷不赞同了。
「老大。」一个男人走过来,上身赤裸,肩上扛著两担土,赫然是雷帐帐主。
楚狂蹙著眉,点头回应,锐利的目光在堤防上绕了一圈。他刚刚没瞧错,百来个黑衫军全脱了军服,在堤防上跟著城民一起干活。
「怎麽回事?」他冷声问道,锐利的眼光瞥向舞衣,知道这事铁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她没回答,雷帐帐主倒抢著告状。「早上你前脚离开,那娘儿们就派人来了,她不让弟兄们操练,说是要维持体力,就来帮忙筑堤。」
浓眉紧拧,黑眸瞪著舞衣,她却不肯瞧他,慢吞吞地晃到船边去捡纸伞,再慢吞吞地走回来。
天空阴霾,已经飘起细雨。秋季的雨,落在肌肤上格外冰冷,让她禁不住轻轻一颤。
动作虽然细微,却没逃过他的眼睛。他稍微侧过身,用高大的身躯为她遮蔽雨滴。看来,生得高大魁梧还是有用的,不但可以遮阳,还可以遮雨呢!
风愈来愈大,山边的乌云肆卷,涌到浣纱湖畔,云生东北,雾锁西南,雨滴从舞衣的伞沿滴落。
「解释。」他冷声说道。
「解释什麽?」她仰起无辜的小脸望著他。
「我的人为什麽会在这里?」
「我想,与其让他们整日操练,不如让他们来帮忙。」
「军队不能疏於操练。」他沉下脸,表情阴鸶。
「所以今日只让雷帐士兵来筑堤,每日轮替,十二日才轮得到一次,不会影响操练。」她解释著。
这女人说得合情合理,他挑不出半点毛病,况且他也早有计划,打算让士兵们找些事来做。但是被人干预――尤其还是个女人――这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後,什麽事都必须先问过我。」他冷冷地说道,瞪著她清丽的脸儿,严酷的表情媲美腊月寒风,令人瑟瑟发抖。
舞衣敛裙行礼,头儿垂得低低的,做出最恭敬的动作、最温驯的表情。
「舞衣遵命。」她的声音清脆,堤防上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原先一脸不服的雷帐士兵们,这时才满意地点头,乖乖回去继续工作。哼,女人,就是该让她知道谁是老大!
雪姨挑眉,不予置评,嘴角浮现淡笑,拿起朱笔继续规划工程进度。一阵狂风吹起,差点把桌案吹走。
「城内的水道,也跟浣纱湖相通?」楚狂眯起眼睛,察看四周地形。
「是的。」
「要是上游泛滥,冲溃渠道呢?」他皱起眉头。城下都是水道,一日泛滥成灾,浣纱城肯定化为水乡泽国。
「水道是我娘跟雪姨、喜姨一起设计的,设计时自然考虑到这点了。」
「女人设计的?」浓眉皱得更紧了。
「男人作主,女人当然也得找些事情来做,总不能白吃米粮。」她垂下眼儿,唇上噙著温和的笑。
楚狂看著她的小脑袋,眯起了眼睛。头一次遇见这麽爱插手管事的女人,寻常的富家小姐,都是养在深闺,出嫁後,就换到另一座府里养著,哪里会像方舞衣,镇日在城里乱跑。
她所做的事,总跟其他女人不同,但那张水嫩的红唇,说出的理由,就是能让人信服。
黑眸眯得更紧,锐利的光芒从其中透出。
舞衣保持无辜的表情,仰头望著他。
噢,他好英俊,虽然神情高深莫测,让人心底发毛,但那俊朗的眉目,还是让她觉得,能整日被他这麽瞪著,也是一种享受。
她呆望著他,甚至没发现,四周的人都识趣地沉默,却全投来关注的目光。直到一滴雨落在她的额上,冰冷的感觉,让她吓了一跳。
「我们回去吧,免得错过晚膳。」舞衣转开视线,觉得脸上涌起晕红。老天,她竟然看他看得呆了,甚至忘了四周还有别人,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听见有吃的,他立刻点头,率先掉头往小船走去。
高大的身躯刚移开,一阵雨迎面扑来,舞衣连忙闭起双眼,被冷雨打得颤抖不已。
怪了,雨势怎麽瞬间变大了?先前不只是一阵小雨吗?
她放眼望去,先是瞧见大雨落在湖面上,湖面水珠乱溅,像是整座湖都沸腾了似的。接著,视线一转,她看见楚狂那早已湿透的後背。
冰冷的雨水浸透黑衫,显示出他宽阔虎背的轮廓。不只是背,他的全身老早就被骤雨打得湿透。这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小雨,而是一阵狂风暴雨。
在谈话的时候,楚狂始终以那身躯,默默为她遮雨。
雨滴冰冷,但有甜甜的暖流,缓缓滑过她的心,将她的胸口熨烫得好热。她握紧纸伞,在大雨中注视著他。
舞衣决定了。
她要嫁他!
狂风大作,骤雨来袭。
工头下令收工,堤防上的人们退得差不多了,楚狂站在堤防上,瞪著小船,对著船夫挥手,要船夫先行开船。
工人们是沿著才完成八分的堤防,一路奔回岸上。堤防泥泞难行,工人们不以为意,舞衣穿著丝裙绣鞋,却是寸步难行。
「你怎麽让船驶走了?」她勉强走到岸边,在雨中对他喊道,只走了几步路,就差点摔跤。
「风势太大,别搭船。」
「那要怎麽回去?」
他没有开口,大步跨来,一把将她抱起,用行动代替回答。
她惊呼一声,瞬间被抱进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急忙伸直手,同时为两人打伞,虽然遮不了骤雨,倒也聊胜於无。
楚狂沿著堤防往岸上走,工程还没完成,到处都是石板与木桩,以及未乾的淤泥,他格外小心。舞衣轻盈纤细,抱在怀里没有什麽重量,但那软嫩的肌肤,以及淡淡的香气,却不断撩动他的感官――「楚将军,」她小声地问,有点懊恼。「我很重吗?」抱著她很吃力吗?她怎麽觉得,他的呼吸接近喘息。
「没有。」他淡淡地回答,没有看她,专心一致的赶路。雨很冷,她的身子很暖,他忍不住抱得更紧。
这麽娇小的身子,禁得起他的热情吗?他的视线往下一扫,看见她粉嫩的小脸,不觉胸口一烫。
舞衣眨了眨眼儿,发现一滴雨落在他眉前,调皮地悬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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