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汉记(上)

第18章


「她放弃了。」北海烈宣布。
喜姨冷笑。「未必。」
「要来打个赌?」
喜姨别过头去,懒得理会他。她收拾药箱,起身离开,不愿意跟他们共处一室。
不久之後,脚步声响起,舞衣再度出现,这回手中多了一张纸。
「军令状。」秦不换讶异地低语,看著眼前双眸闪亮的小女人。
舞衣拿著军令状走到桌边,一脸坚决。
「楚狂,公平。」她看著他那张由不解转为狂怒的脸。「公平,记得吗?你有权决定出兵与否,那我也有权决定怎麽使用军令状。」
「你把军令状用在这件事上?」他咆哮道,重击桌面,碗盘被震得乱响,黝黑的额上青筋暴露,看来好不吓人。
「对!」她毫不畏惧,直视那双震怒的黑眸,先前温驯的模样,在此刻已完全烟消云散。
大厅中顿时鸦雀无声,男人与女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他无法反驳她,因为她说的话、做的事,全是他先前承诺过,答应给予她的权力。
该死!
这女人反将他一军。
第九章
他被骗了。
他娶了方舞衣,成为浣纱城的城主,拥有天下人艳羡的娇妻与财富。但是,直到三天前,他才发现真相。
他该死的被骗了!这个女人,压根儿一点都不温驯。
自从楚狂下令,将举兵攻剿山狼,小妻子那乖巧的模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舞衣没有否决他的决定,反倒号令全城戒备,表面看来像是配合他,实际上却是巧立名目,处处作对。
她说,兴兵需要银两,为了避免增加城民的负担,兴兵的银两就由黑衫军支出。
只是,黑衫军还没挣到什麽钱,哪有银两可支出?
她扣他们的食粮。
打从决定兴兵的那日起,桌上不再出现山珍海味,佳肴消失不见,端上桌的,全是清粥小菜。
薄粥里的米粒少得可怜,捞了半天,才能捞到几粒营养不良的米。说到小菜,那就真的是「小」菜,盘子里盛的,是被虫啃得千疮百孔的菜叶、比手指还瘦小的黄瓜,以及一、两片腌得过咸的黄萝卜乾。
刚开始楚狂瞧见这些菜,都是碰也不碰,冷著一张脸,掉头就走。
到了第三天晚膳时,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压抑许久的怒气,跟饥饿感同时炸了开来。
「方舞衣!」吼叫声传遍浣纱城。
「夫君,我说过了,我的耳朵好得很,你可以不用吼。」她坐在桌边,优雅地喝著茶。
这女人存心让他饿肚子?哪个女人会这样对待自个儿的丈夫?他忍了她三天,不跟她计较,她反倒更加放肆,端上桌的菜,一顿不如一顿。
「你好大的胆子!」他吼叫著,重槌桌面。
舞衣摸摸胸口,偏头想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回答。
「是吗?我自己倒没看过。」她拿起绢布擦拭筷子,再体贴地搁到他面前。
「夫君,用膳了。」
用膳?哪来的膳可用?桌边的男人们全苦著一张脸,瞪著桌上的清粥小菜,楚狂则是面目狰狞,气得咬牙切齿。
「拿食物来。」咆哮声起。
「这就是食物。」她不动如山,连眼儿都没眨一下。
「把那些该死的黄瓜撤下!」咆哮声更响了。
这女人太恶劣,先用美食养刁他的嘴,这会儿不如她的意了,就端出这些薄粥小菜,逼他就范。天堂与地狱间的差别,让他脾气暴躁到极点。
舞衣挑眉,有些诧异。都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挑食?
「夫人,老大可是最讨厌吃黄瓜了。」秦不换说道,瞪著那些菜肴叹气。浣纱城丰衣足食,要去弄来这些烂菜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吧!
「是吗?」舞衣微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她的微笑太过甜蜜,让男人们背脊发凉,不禁要开始怀疑,此後黄瓜将成为他们的主食。
始终皱著眉头的北海烈,视线在桌上转了两圈後,忍不住开了口。
「没有酒?」他不满地问道。
「府内不供应酒,不过城内的客栈里还买得著,请烈叔自个儿去打酒。」言下之意,就是要北海烈出自己掏钱。
男人们的表情更难看,压根儿没想到,向来温驯的小女人,有胆子做出这些事。
如今才知道,先前那些温驯都是假象,方舞衣的确善良温柔,但她的顽固,绝对足以跟楚狂媲美。
舞衣保持微笑,仰头望著丈夫。
「用膳了。」她说道。
他怒瞪著她。「我说――」
「夫君,为了储备军费,我们必须缩衣节食。」
「你要我的部队们吃黄瓜上战场?」
「你觉得我让他们吃得太好?」她更加无辜。
「你!」他额上浮现青筋,庞大的身躯颤抖。
「夫君,请用膳。」她露出最温驯无害的笑容,毫不畏惧地看著他。「您不用膳,是不饿吗?春步,城主不饿,把这些菜给撤――」
「住手!」他怒吼,一脸狰狞。谁敢碰他的菜,他就跟谁翻脸!
春步缩起双手,胆怯地躲到角落去,怕城主会气得咬人。
「那夫君,您用是不用?」她又问,红唇上噙著笑。
楚狂瞪著那盘黄瓜,嘴上咒骂著,肚子里的馋虫却在狂叫,蚕食他的自尊。在连续饿了几天之後,自尊似乎不再那麽重要了,就连昔日弃若敝履的黄瓜,如今看来也很可口――他吃了。
噩梦不只如此。
入夜之後,楚狂臭著一张脸,回到空无一人的房中。他等了又等,却始终不见舞衣回房,直到二更过後,轰的一声巨响,那扇木门被强大的力量,由内而外的踹开。
秋意远远瞧见凶神恶煞似的楚狂,还没等他开口,立刻主动报告。
「小姐在书房里。」她的声音在发抖如雷的脚步声,笔直往书房而去,又是一声踹门的巨响,紧接著的,是春步的惊叫声。
「出去!」楚狂的吼叫声同时响起。
春步扔下墨条,哪里还敢久留,立刻连滚带爬地离开书房。她老早就被警告,这些男人们肚子饿的时候,脾气格外恶劣。
坐在桌案旁的舞衣,仍是气定神闲,她慢吞吞地搁下笔,像是早就料到,楚狂会出现在这儿。
「夫君,夜安。」她微笑著,面前摊著好几本的帐册。
「怎麽不回房里?」他瞪著她,锐利的黑眸里迸射愠怒。以往就算城里事情再多,她也是入了夜就会回房,这会儿都二更天了,她竟还杵在书房里不回来。
「我在处理帐目。夫君先前提的南方商道,已经规划好路子,马队们就要出发探路了。」
「那都搁下,回房。」他命令道,不耐地瞪了帐册一眼。
舞衣用左手撑著小脑袋,又处理了两笔帐目,这才开口。
「这事很急,不能搁下。」她轻描淡写地说道,没有看他。「再说,我不回房,夫君请自个儿先就寝吧!」
「你不回房?」他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简单几个字,由他口中吐出,却令人不寒而栗。
只是,舞衣没被吓著,继续挥著手中朱笔。
「是的,从今晚起,我睡在书房里。」她指向角落,那儿早铺好一张床,上头搁著绣花枕跟绣花被,寝具一应俱全,布置得舒舒服服。
愤怒的咆哮,响彻寂静的宅邸。
「你要分房?!」才新婚不到一个月,这女人就要跟他分房!
舞衣眨著眼儿,克制捣住双耳的冲动,没想到他会吼得这麽大声。
那声巨吼,肯定惊醒所有人,这会儿,说不定府里数十只的耳朵,全竖得高高的,想听听他接著又想吼些什麽。
「夫君不是即将出兵吗?」她不答反问,抬头看著他,保持微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光芒。
「是又怎麽样?」他皱眉,心中浮现不祥预感,知道当她那双眼儿变得过度闪亮时,肯定有古怪。
这个女人,跟他先前遇过的都不同,不但更香更嫩更软,也更不听话!仅是出兵这件事,她耍的小把戏,就够让他头疼的了。
「战役耗费的体力过多,为了让你储备体力,我们不宜同房。」舞衣低下头,将朱笔搁在朱砂砚里,沾饱了红墨。
「什麽?」他的眉头皱得更紧。苛扣粮食不够,她还想耍什麽花样?
她拿起朱笔,在帐册上画了几笔,才又抬头。
「为了让士兵专心操练,夫君一天不放弃兴兵,要加入战役的男人,就一日不得近女色。」她轻咬著唇,不敢泄漏笑意,免得激怒了他。
这道命令一旦宣布,可比不许他们吃饭更有效,先前倒戈的城民们,九成以上乖乖放弃先前的念头,被老婆揪著耳朵拎回家,再也不敢说要出征,愿意跟随城主去攻打山寨的人数锐减。
楚狂听见这荒谬的籍口,双眸倏地一眯,青筋抽动。
「你凭什麽下这道命令?」
「我有军令状,记得吗?」舞衣提醒。
楚狂瞪著她。
「拿来。」他说道,伸手。
「拿什麽?」
「军令状,我这就撕了,一了百了,省得你再作怪。」
「夫君!」舞衣轻叫。「军令如山,您这是想反悔?」
她垂下眼儿,透过长长的眼睫瞅著那张阴沉的俊脸。她够了解楚狂,知道他向来重视承诺,说出的话就绝不会反悔。
果然,他没再提撕军令状的事,只是冷著一张脸,大步走了过来,单手一捞,轻易就将她扔上角落的那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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