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

第87章


再者天知道他是否又在逢场作戏,他若是真的死了不是更好,她不是心肠歹毒之人,却视不得自己终日有形无形地遭人耍弄,算不准哪一刻自己又沦为了他博得天下大局上一颗绝对有利的对弈之棋。
  她尽量平复心境,转眼看着其他地方,但心底却有一个声音拼命地呼唤她拉扯着她去看他,去往他的身边。她知道,那是过去的魏祢祯,那是一颗早已被她遗忘的心,深爱着墨吟风的过去的她。她始终都忘不了,代嫁出秦前他不顾生命安危,不惜与上万秦军为敌,风尘仆仆前来送行,为的只是两字:保重。还有,魏皇宫里的侍女在临行前,提及过的一些颇有深意莫测的话。
  ——“公主,这是您昨日特意交待奴婢,在你出嫁前定要取过来的。”
  ——“这是吟风公子常用的茶器,公主昨日令我收好,以便今日带走。”
  从前的她,到底有多爱墨吟风啊,她不曾记得,这个男子究竟有着怎样的魅力,竟能让失去往昔记忆的她,仍然对他流连忘返却不自觉。
  她和他的过往,也只有她与他自己最清楚,她心中一凛,发狂疯癫地往阁下奔走,与她擦肩而过的婢女皆是一脸惊诧,连呼娘娘小心。她顾不得太多,深深地记得司镜曾经说过,若是与她定下契约的龙子死了,此间的封印便会自行解开,到时候她的记忆,关于墨吟风的记忆,会统统苏醒过来,曾经那么深爱着他的自己,该如何面对他死去的撕心之痛啊。
  她必须亲自从他口中得知她与他有着怎样的过往,是暧昧,是深情,是痴恨,是无奈,无论是什么都罢,她都要弄清。上次新郑一别的错过,今日一定不可再放过,他的或是她的此生都决不允许留下未完的遗憾,这样想着,便越来越加快了脚步赶上去。
  他已虚弱得奄奄一息,脸容与唇瓣皆是苍白若雪,身子轻轻地晃了晃,无力得宛若一面残破的风筝,便歪在了一侧,幸好渐离眼疾手快,上前将他拥入自己怀中,将他的头抵在自己的肩胛骨上,好让他的气顺得舒服一些。
  他轻轻地呼吸,顺势依倒在渐离的肩上,乌亮的发丝凌乱地散下,紧贴着苍白的脸容,将面上的线条勾勒得更加纤弱憔悴,湿漉的汗水含着殷红的血液,顺着将他素净的衣裳向下,染得斑块的血红。待他看上去似是平缓好些,渐离便一手搀扶住他的腰身,轻轻附在他耳际说了什么,见他点头,便带起他飞身而去。
  而她远远地立在阁楼的阶梯上,忽而停下了脚步,眼望着他们的离去,却无能为力,轻轻苦笑,又一次,又一次的与他,错过了。
  再一次抬眸,却望见了雄伟的朱雀台上,嬴政朝她这边投来了阴鸷冷酷的目光,那双幽深莫测的黑眸,瞬间黯淡,仿佛透着一种难以用言语描摹的失望与忧伤。
  不用置否,那之后不久,嬴政冷冷地一道命令,将她关进了居雍宫里的一处冷宫,闭门思过,说白了,就是强制性软禁。
  
  北边转角那栋偌大阴深的宫殿,大门一直洞开,里面漆黑幽深,看不清是否有人在内,静得仿佛灵堂,家私摆设寥寥无几,人烟飘渺。那是王宫里积聚阴气与怨念极重之地,常有人白日黑日里会看见死得不明不白的弃妃游荡的鬼魂,这便是她目前居住的地方,冷宫。
  雍地乃是秦曾经的国都,居雍宫也曾繁华昌盛一时,有传言居于过她现下这座宫殿的佳丽粉黛,谒见陛下后,皆无法蒙受得宠幸,即便有人侥幸得宠,却也会落下的不得好死的下场。这是一个耸人听闻的诅咒,听在她的耳里,却也无多大的影响,毕竟受不受宠,并非是她所想与关心的。
  她来到这里足有十多日了,却未见过除了送饭婢女以外的人,偌大阴森的宫殿内,唯有她一人独自入夜睡去,说不害怕,那是假的。更何况,这里在一次又一次应验了诅咒之后,沦为了囚禁的冷宫,无数的嫔妃在此怨恨惨死,而且死不瞑目,四下里皆带着恐怖诡异的气息,稍不留神,便会注意到阴暗的角落里有了异动,似乎有一双可怕怨念的眼睛,在阴阴地盯着你看。
  她瑟缩地颤了颤,抚着发毛起着鸡皮疙瘩的肌肤,紧紧地拥抱住自己凉得骇人的身躯,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那一刻,她突然好想好想对嬴政妥协,她真的是受够了这样心惊胆寒的度日了。
  有冰冷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她大骇,吓得惊呼一声钻进了被褥里,浑身瑟瑟索索,终是忍受不住惊吓,弓起身子呜呜咽咽地哭起来。那只手,却不知到底是人手,还是鬼手。
  待了半会,那双冰冷的手却并未离开,慢慢地掀起了被褥一角,一股冷意倏然入侵,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个抖,它缓缓地探进来,在触及她身子的一刹那,她猛地一惊,将它狠狠地打掉,然后抱起被子缩在了角落里,始终不敢睁开眼看看近在咫尺的东西,究竟是人是鬼。
  直到一个老成稳重的声音响起:“娘娘,奴婢见天凉了,来看看您是否缺些什么,这里阴气冷重,被褥是否要多加几件,炕火是否加的旺些?”她抬眼见是个资深的嬷嬷,便摆摆手,示意不用,令她退下了。
  那一夜,睡得并不踏实深沉,耳边偶有阴风掠过,却也不敢张眼观望,怕是看到了不洁净的东西,一来晦气,二来骇人,便干脆听之任之。她拿了一件被褥蒙着头睡去,管他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只当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睡梦里,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隐隐听到了男人一声轻轻叹息,然后他跨上了榻,将她轻轻拥入怀中,伸手拂去了她脸上的泪意,静静地说了声:“对寡人认一个错,便是这么难么?”
  翌日天明,她睁开眼,微微敛眸深思昨夜耳畔那一席似梦非梦的言语,转眼却望见了榻边的床褥上泛着轻淡的褶皱,竟似有人躺过的痕迹。
  
  那一日后,祢媃请示过秦王陛下,允许迁入殿中与她同吃同住,她俩在深夜里燃着豆大烛光,各自掖着一床被子,面对面卧膝长谈,谈得无非是儿女私密,直到天将亮了,便紧紧相拥去睡,一直睡至日上三竿方醒。
  魏皇宫里十六年,她都未与祢媃有过如斯亲近,说过那么多心事,而这一刻,身在异乡,唯有血融于水的姊妹之情,聊以慰藉,得以安生。她很庆幸,有祢媃这么一个关怀备至、温柔体贴的好姐姐。
  每日醒来时,总会望见祢媃的面上挂着淡淡的泪痕,记得她曾说过她过去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男人,爱得深爱得真,而那个男人却早早的英年逝去了。她总是将过多的心事埋藏心底,出秦以来默默吃得苦,也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并未告知她那个男人是谁,可眼下她的举动明白地述说着,这个男人的死,与嬴政有关。
  她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洗面,上妆,与她不施粉黛的素净不同,祢媃总是喜欢往脸上拍着厚厚的白色粉末,谁也看不清妆容下那张精致的脸究竟是何表情,悲伤还是痛苦,她皆是不言。厚重的脂粉宛若一张精美的面具,将她的心掩饰得很好,她的面容是在她眼里始终是模糊的。
  用餐时,她忽而停下了吃食,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灵异的眼神盯了她片刻,把她盯梢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度令她以为她身后是不是站在什么不洁净的东西,背脊瞬时凉的嗖嗖打颤。她用阴森森的声音,轻飘飘道:“祢祯,你知道吗,居过这座冷宫的嫔妃,都死了。”
  死了,统统落得个,死无全尸。
  她转眼望着她,眼神空洞:“你说,我们会不会也……”
  她一手捂上她的薄唇,阻止了她将要出口的话,慢声道:“皇姐,别多心了,那些都是人瞎说的,你也信。”
  其实在说此话时,她的心也根本没底,毕竟她听得居雍宫的老婢女说过流传已久的故事。这座冷宫在早好几代秦王以前,并非是冷宫,居的是一位陛下盛宠的妃子,那妃子生得花容月貌,颇得陛下欢心,殿上日日笙歌乐舞,纵情奢靡,歌台暖响,长袖善舞。年复一年,年华逝去,她不及韶华年龄时的风貌绰约,陛下便弃她另寻专宠,可她却甘不得寂寞,与宫内一名侍卫私通,出了真情,并产下一子,她见事情无可挽回,便在她眼下座位上方的横梁上上吊自尽,陛下盛怒却依旧难消,将私通侍卫五马分尸,再将他的尸骨剁碎,置于殿内庭院的水井里任其浸泡腐烂,那幼小婴孩也难逃劫难,被生生煮熟了之后,埋在了内庭的一株树下。自她现下的角度向外望去,便可望见那棵苍天大树,树冠的绿色会呈现出妖冶诡异的殷红,仿佛是人血肉的颜色。
  侍卫在被处死分尸前,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诅咒:从今往后,居过这座宫殿里的人,皆会不得好死!夫妻同住,便自相残杀!兄弟同住,便反目成仇!姊妹同住,便你死我亡!
  思及此,她微微骇了骇,抬眸静静望着正在沉声进食的祢媃,在想,若是真有诅咒成真的一日,她想她会把生的希望留给祢媃的。毕竟祢媃的胆子绝非面上那样大,她是为了令她不那么害怕,才迁来与她同住的,不论今后她是否会对她有多么不利,她都会让着她的。
  心里却不大舒坦,轻轻抚了抚,里面仿佛有一个大疙瘩,默默念着:姊妹同住,你死我亡!
  若干年后,当她回想起那一些与祢媃同住的日子,又何曾会想过将来的日子就真的如咒怨所述,会反目,会痛恨,会分离,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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