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华琅玉

第111章


  拉起马缰,策马奔腾,冰冷的铁蹄踏着漫天黄沙急行,有猎隼沙哑的声音划落天际,又有谁会知道茫茫的黑夜里,在这个偌大的沙漠里,曾有人,亲手造就了一次又一次最难以挽回的错过。
  他又何尝不明白,有些错过,失去了,就是永恒。
  
  她呆立在窗前,手里持着的茶杯已凉初透,一壶茶水热了又热,始终都还等到他的显身,月已过了中天,离天明大概不过二个时辰,若是再晚了,便谈不上多久的话了。
  “蔚染,你为何还不来?”
  咸阳派来的军队不久将至,明日一别,怕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也许会是一生一世吧,她将双手交叠安放在胸前,闭起眼默默祷告。
  这时,忽而自远方纷沓来马儿的嘶鸣伴随着节奏极快的铁蹄声,她霍然睁开了眼,探出身子查看,然而夜色太过深沉浓重,她什么也都看不清。
  是他吗?是蔚染来了吗?她灿烂地笑起来,喜悦是发自于内心。
  然,马蹄声又骤然停顿,绝响在山谷的另一侧,她的心顿时一惊,侧过耳静静倾听,无论多么地用心,除了骤冷呼啸的狂风,再也捕捉不到任何有关于他的声音。
  不愿与我相见叙旧么?为何你总与我遥遥相望?
  她的笑意迅速掩没,焦急地扯过榻上的御风斗篷,随意地往头上一罩,由于动作太过仓促匆忙,黑丝斗篷的一角牵扯到了案上的火烛,烛光随即湮灭,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掩门向外飞快地奔跑着,纤细的足部仅穿着薄靴,踏入凉如冰霜的黄沙,寒意刺骨漫上心头,她仍是不忘竭尽全力地奔跑。
  夜色昏暗,她时常被大颗的沙砾绊倒,跌得生疼,但是又咬咬牙立刻挣扎地爬起来,向着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努力不止。
  蔚染,再等等,我就要到了。所幸马蹄声没有再次响起,她估摸着他应该是停留在了一个视线颇佳的山丘上,在她过来时,她也曾在那停驻,看着绿洲边缘族人家的灯火通明,内心里也会一同感到温馨暖意。
  她翻过了一座不高的沙丘,又向前走了几十丈,终于远远望见了那骑坐在高马上的青年男子,他削瘦的身影没入黑暗里,十分的模糊隐隐只浮现轮廓,但她肯定那是蔚染,大声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欢快地冲他招着手。
  但是他没有听见,更难以觉察笼罩在无边无际的浓重黑夜了,那一抹小小的芳影。她并不气馁,更加坚定地加快的步伐行进,不过三十步的路程,很快便会到达了他身边,她暗自对自己说着。
  她没有看见他慢慢握住了马缰,狠狠一抽,带着箭雨般凌厉的速度呼啸而去,当她抵达那座高高的山丘上时,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一次,错过了吗?我以为,这一次,会不一样。
  她安静地栖身蹲下,缓缓抱住自己冰冷的身躯,身体散放着不可遏止的寒意,她忍不住狠狠打了个抖,同时也落下了冰凉的泪。
  接近黎明时分,深蓝苍穹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堆积在她较弱瘦小的肩上。她宛若一缕幽魂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上游荡,脸色发白,气若游丝,唇角已冻成了青紫。因为是深夜,绿洲边缘灯火人家早已坠入梦乡,而小木屋那微弱的烛光也在她出来前打翻了,她分不清部落的方向,没有一盏孤灯为她指明回去的路。
  她疲惫地笑了笑,找了山丘的背风面坐下,脱下素白色的薄靴,脚踝已肿得大了一倍,创伤是在刚才跌下时扭伤的。用手轻轻揉了揉,痛得她立刻皱起了娥眉,寒冷冰霜的雪夜里,竟痛得她汗涔涔滚落。
  ……
  当红日挂上高竿时,早起打水的族人发现了蜷缩在山丘后迷路的她。她半身向后倾倒,无力地倚靠在沙丘上,紧闭着双眸,茫茫的白雪飘落了一身,纯白的阳光打在她覆满落雪的身体上,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她睡过去的时候十分安详,脸容平静得仿佛那壁画上赏梅的白衣女子,高贵而圣洁。
  ***
  东方大沙漠上扬起烟尘无数,几欲将天空都弥盖在了金色黄沙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带着铁蹄的咆哮怒吼,震天动地地自东方而来。漫天的黄沙中,领军首领是一位身着暗红色衣袍的男子,他悠然自得骑乘于马上,一派与天地无关的无所畏惧与风流潇洒,那样雍容轻慢的气度,那样慵懒散漫的神态,谁做的也都不及他来得好看。
  部落代表迎面上去会和大军,他的脚步走得快而轻,似有很要紧的事,方与之细细道来,弘凤兮悠闲俊美的脸容立刻为之一震,一掀手做了个“请带路”的手势,眉心从没有这次皱起得那么深。
  帐帘内的光线十分昏暗,四面的纱帘都拉得紧,在弘凤兮抬步掀起帘入内时,才有透进来明媚的光照上她苍白无色的脸容,显出了几分生气。她依旧沉睡地躺着,偶尔醒来会说着一些奇怪的话以及喊着蔚染的名字,而这些,部族内的人自然是不敢告知这个从大秦来的将领。
  大夫对于她的病情无能为力,伤寒已深入骨髓,兼之她的身子骨每况愈下,定言是撑不过今日傍晚。族长又在昨夜策马离去,不知是去往了哪里,到如今仍是不知所踪,只有那只叫蓝的猎隼回到了部族里。
  弘凤兮沉眸想了片刻,素来慢悠随性的声调,也增添了几分焦急,眉头一皱:“据我所知,圣手鬼医公子翌不正巧在部族内作客,何不请来诊治。”纤华虽无情,却也不会置祢祯的生死而不顾。
  提及此,部落代表的面上更加显得惊慌:“将领有所不知,昨夜里那位神医疾病突发,昏倒在一处民房外,今日一早遭人发现时,他的浑身上下都是五脏六腑吐出的血,加之又受了一夜寒冻,如今也是半死不活的状态,自己都无法自医,又何提医治别人。”
  除了纤华长年累积的内伤,大概一伤则伤也一并发作了。弘凤兮也不得多想,挽起宽口衣袖,一手快速掀开了覆在她身体上的被褥,将她拦腰扶起,另一手飞快地沿着她的背脊,一路向下接连点指,强制打通她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脉,然后变指为掌,轻轻覆于她的肺叶外,将温暖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去。
  就这样一连过了四个时辰,她阴寒的体内竟似个无底洞,无论输送了多少内力进去,也无法将摄人的寒意镇住,而弘凤兮却快也支撑不住,再进行下去,怕是会受不浅的内伤,可却又别无他法。
  部落代表在一旁开始心惊,如若秦王妃在此地不幸丧命,秦王冲冠一怒为红颜,整个部族大概是会一并遭受牵连,硬生地被大秦的铁骑军踏平,全族上下几千条性命皆记挂于这个女子身上,她可千万不要有事啊,他不由得合上五指虔诚地向天神祈祷平安度过难关。
  直至日落西山,弘凤兮才将内力收敛,她微微睁开了眼眸,虚弱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问:“弘凤兮,蔚染回来了吗?”他面无表情地摇头,她如风般微微笑了笑,眼中却有痛,“弘凤兮,带我离开这儿吧。”
  他说好。
  令人在马车上焚上静心安神的香,他取过三重被褥将她的身子包裹紧,然后抱起她向外走去,她安静地蜷缩躺在他的怀里,不言亦不语,清澈干净的眼睛里蔓延过复杂难言的情愫,漆黑幽深,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海。
  许多年前,他残忍决断地一句话,断琴之断情,将她远远地阻隔在他的世界以外;而今,他为了不再与她交集,而选择了最直截了当的法子,避而不见。她相信自己再这么等下去,也等不到他的归来,除非她走。
  深夜也阻挡不了她离去的意愿,蔚染既然你可以如此无情,我祢祯也非不知羞耻之人,她曾想着用最圆满的方式了却过去的那一段未了情,不过照这样看来是她太过天真了。
  她令弘凤兮放下了她,她一身淡雅的白衣,赤脚走在冰凉的黄沙上,凌乱的发丝当空飞舞,唯美得仿佛画中走出的空灵女子。
  漫天的风沙里,她向着东方跪下,双手合十,咬破了下唇,滴落鲜血,以此为据:
  ——我魏祢祯对苍天立誓,一生一世决不再与蔚染相见,一生一世地恨他的心狠无情,如违此誓,定遭天打雷劈之罪。
  誓言并非儿戏,东方的天空立时乌云漫布,一道蓝光在苍茫的天际狠厉地自上劈下,带着凌厉的雷霆之势轰然炸开,照亮了整个西域的天空。
  一只猎隼扑腾振翅而来,在空中逡巡着几个来回,终于俯冲而下。弘凤兮在她身后警惕地握剑在手,认出了是蓝后,便又暗自收刀回鞘。
  猎隼像是怕弄伤了她,收束力道慢慢落在了她的肩头,凌厉的眼睛变得十分温柔,锋利的嘴轻轻地啄了啄她的乱发,似乎是在安慰她。弘凤兮倒是又散发出浪荡不羁的笑容,悠悠地站在一旁,他知道这只鸟是蔚染的。
  蔚染是让他的鸟,来与祢祯道别吧。这一去,便是永生不再相见。蔚染,为了复仇,便连爱情都舍弃了啊,真是可悲的男子。不能与相爱之人白头偕老有多痛,他弘凤兮自问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但愿,他还来得及从报仇雪恨的执念中清醒过来,否则,错过的真的会是一生。
  与晚晴的天人永隔,令他自暴自弃,武功差点悉数毁尽。看着蔚染无畏的将情爱置之不顾,便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不同的是自己是为了练就天下第一的绝学,而他是为了血腥和仇恨。
  将祢祯送上了马车安顿好,弘凤兮便又折回去了花信的房间,一帘之隔外,便清楚地听到花信的抱怨谩骂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掀起帘子走了进去,慢悠悠地道:“师弟,你还是老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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