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不嗣音

第19章


从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后来和宋父相识相恋直至结婚,要搬去H市。可叶家外公不准,他的妻子早逝,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是自己唯一的女儿,甚至在病榻前要求叶老立誓,要他再娶,找个好女人照顾自己的三个孩子,不要让他们承受年幼失枯的阴影。叶老对爱妻向来是有求必应,不愿让她带着遗憾离开人世,只得点头。嗣音外婆得了誓言,才肯闭目咽气,三个稚龄幼儿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自己的母亲再也醒不过来了,强烈的恐慌蔓延,悲伤不能自抑,嚎啕大哭。
  叶老在病床前坐了一夜,看着空白的床单上是那人生前留下的浓浓药水味,她不喜欢这个味道,总向他抱怨,“虽然我鼻子闻不出味道了,可还是能感觉到。你去帮我摘点白兰花好不好,就是街上一直在卖的。”
  他总是去大大小小的街巷一圈圈的逛,希望在下一个转角,就能看见那个挑着扁担的佝偻身影,嘴里带着乡音喊着,“栀子花,白兰花。栀子花,白兰花……”
  他总是一次买一大把,害怕下次她想看的时候,来不及买来。可每次一过夜,那些带着馥郁香气的洁白小花就迅速枯萎,只留蜡黄的沧桑。
  他转头看着窗台上那排新鲜的白兰花,是他下午跑了半个城买来的。可刚回来,就听见呼吸机发出警报的声音,她最终还是走了。这回,花还是那样香、那样白,可斯人已逝,芳魂无踪。
  叶老抚摸着床单,眼泪滑落,湮湿了白布,嘴角还带着笑,“傻丫头,除了你,我怎么可能还爱的上别人。你带走了我的心,要是不让我想你,那我的心怎么跳得起来。”
  他之后一直未娶,一个大男人带着三个孩子独自生活。不是没有女人投怀送抱,可他的脑海心间满满都是那馥郁的白兰花香气,熏人欲醉。那个嘴角一笑就会露出四颗如米粒般的小白牙,就好像白兰花,纯洁的不食人间烟火。
  叶老坐在书桌前,垂首抚摸着相框里发黄的老照片,里面的女子一如几十年前,活泼、爱撒娇,他好像又闻到了她最喜欢的白兰香气。
  他看着坐在一旁,跟照片中的女子有七成相似的女儿,不禁红了眼眶。还是逃不开那个诅咒吗?当年,宋母的母亲也是得了鼻咽癌去世的,临终时,她的五官几乎都瘫痪了,眼睛看不见,鼻子闻不出,甚至连说话都困难。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刻骨的痛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的悲戚,开口道:“当年,你的母亲也是得这个病去世的。鼻咽癌有家族遗传性,她害怕你终将走上她的老路,反复要求我,不能让你离开S市。可最后你还是走了,这条路,你还是踏上了。”
  宋母涌出眼泪,“爸,对不起。是女儿不孝。”
  叶老看着窗外,隆冬时节,S市不喜下雪,可天气却是刺骨的冷,“秋云呐,我不怪你,每个人都有他自己要走的路,别人不能干涉。就算回到那个时候,恐怕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跟着宋诚均走,对吧?”
  宋母想到那个弃了白头之约的男人,心中无恨,只是对世事无限怅惘,“我不会后悔,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决定,就是在否定自己。况且,我还有嗣音这个女儿,虽然宋诚均对不起我,可他给了我一个我最骄傲的女儿。我此生无憾。”
  叶老想起嗣音,嘴角也是笑意盈盈,可一想到妻子和女儿都是因为同一个病而缠绵病榻,嘴角的笑意冻结,渐渐变成了苦涩与悲痛。难道叶家的女儿终究不能长命?
  叶老转头看着宋母,慈爱道:“好好陪陪嗣音吧,她只有你一个母亲。肯定一时无法接受,人生在世,不过数十载,不要留有遗憾在人间。不用担心我,我还有你哥哥弟弟呢,对这种事,我早看开了。”
  宋母看着叶老眼角的纹路,密密麻麻的像一生走过的路,世间万物皆无声,从来都只有人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来架构这个世界,有喜有悲,有来有往。那她的生命又将何时终结,下一世又将从何处开始?
  告别叶老一家,嗣音陪着宋母去了外滩,世事变迁,只有这一条河流奔腾不息,从来处来,到去处去,静听世间声,笑看人生路。
  “嗣音啊,我记得我小时候到这儿来的时候。码头还没这么漂亮,连防护栏都是旧旧的。你看现在,大理石铺的光可鉴人,都可以在上面滑冰。”
  “妈,凡事有好就有坏。漂亮是没错,可就是没了以前的那份味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来来往往,又有多少人为这片风景着迷惊叹,可他们都不属于这里。或者说,没人属于这里,我们都将是过客,在这里释放自己的悲喜,抒发自己的情怀,这就足够了。”
  “嗣音啊,你的年纪还小。不要想得比妈妈还透彻,做自己该做的事,享受自己该享受的青春。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到老了以后,你去想什么呢?在相应的年龄,做相应的事,才是正道。”
  “妈妈,可我已经想了。我又不能把以前想的再塞回脑子里,你让我怎么办?”
  “顺其自然,随遇而安。不要朝后看,把握当下,勇敢面对前方,你才能活出自己。”
  “嗯,我知道了。”嗣音回道,看着江水流遄,仿佛压抑在心底的不安慢慢消散,天高地阔,又有多少人家在上演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生既死,死既生,轮回有道,因果循环,生生不息,代代不灭。
  宋母依旧在D大教书,像她说的,她现在还教得动,自然要继续教。就是因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就更应该把握每一分每一秒,不让自己留有遗憾。
  嗣音在学校和宋母间两头忙,连日来是倒头就睡,看着清减了不少。颜幕苏约她吃饭,她已经推了好几次了,今天他特地来学校堵她,在众人的各色眼神下,嗣音被他挟持上车。
  “最近怎么了,连我电话都不接。是不是在外面打野食啊?”幕苏调笑。
  “我哪儿敢呐?有您这尊大佛在这儿供着,我虔诚祷告都来不及。哪儿还有空打野食?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嘴巴有多叼。”嗣音闭目养神。
  “怎么了,看你好像很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幕苏灵敏的感到她情绪不对。
  “是我妈,她的病情恶化了。医生说,撑不过几个月了。”嗣音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
  幕苏呼吸一窒,喉咙像是撕裂般疼痛,他轻咳一声,调整声音,“你别担心,叶阿姨应该早就有这个准备,我们作为晚辈,应该要好好地,送完她,最后一程。”声音沙哑的不行。
  “你放心,我妈早就看开了,还劝我不要难受。我也知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可……可那种,那种钻心剜骨的痛不是说说就好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真的好怕,我怕那一天突然醒来,妈妈就没了呼吸。现在我一周七天,天天住在家里,每天晚上,我都要醒好几次,跑到她房间里,伸出手指看看她有没有在呼吸。鼻子里那微弱的气息流动就好像是我心跳的速度。”她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她的视力也越来越差了,胃口也不太好。我只能想着法儿地给她做菜,可她每次只能吃小半碗。阿苏,我真的……好怕,晚上……我趁她睡着的时候,就……就轻轻躺在她……躺在她身边,使劲儿呼吸她的味道,我……我好怕……好怕有一天……再也闻不到……这个味道,我还把……手和脚轻轻……轻轻搭在她身上,感受她的热度,我好怕……这个温度……终有一天,会变冰变冷,好怕……好怕终究有一天……我只能抱着空气。阿苏,我该怎么办?”说完,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颜幕苏把车停在一边,抱紧她,“你还有我,你不会抱着空气。你忘了当初,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们也只是拥有彼此吗?我永远都在你身边,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进嗣音的衣领,滚烫滚烫,想安抚心灵的良药。温暖湿润。
  嗣音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抱着颜幕苏的腰,靠在他的胸膛上,就像小时候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小时候瘦弱的臂膀现在已渐渐强壮,足够为他在乎的人撑起一切。
  后来,嗣音还是去了颜幕苏的公寓吃饭,颜幕苏煮了粥,嗣音吃了后,在他的床上睡了会儿,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积压在心头的话说出去后的轻松,嗣音很快的进入了黒甜乡。
  幕苏靠在床边,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为她撩开发丝,或是抚平她梦中皱起的眉,在她耳边轻声哄道,“嗣音,不要害怕。有我在,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看着嗣音的睡颜,睁眼到天明,却觉得心里好满,是浓浓的幸福,满得快要溢出来。
  时间在按部就班的走,并不因为人们的伤悲和恐慌而停顿,刻板无情。学校放寒假了,嗣音的设计在毕业设计中拔得头筹,她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任曦回H市了,何适的老家在B市,寒假第三天她也回去了,只剩吴梓琪在S市。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的冷,侵入骨髓,希望来年春天,和煦的春风可以使冰封万里春回大地,期盼,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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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假期间,嗣音和宋母都得了空,天天出去逛街。两人都知道,这些记忆是能留一点是一点。颜幕苏偶尔会来陪她们一起逛,时近年关,颜幕苏也要启程回美国陪颜老过年了,颜老就他一个独苗孙子,平时就不能侍奉身侧,要是连过年都不能看见孙子,那他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也未免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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