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子安

20 茶会,莫出岔


唐青宣这一觉,并未睡上多久,只两个时辰左右,元宝便跌撞着跑进随园,跟在其身后的,是禁足面壁了七日的镶枂。
    因夜里落了雪,苏言并未出门,只叫小香搬了桌椅在门槛处,对着门外雪景作画。寻常时候,她少有碰笔墨之时,今日这般,摆明了是因暖儿丫头之事心烦。说白了去,暖儿跟了她十五年有余,日日不离地相处,暖儿对她来说,比自己那几个亲姐妹要更亲上些。
    而莽撞进门几近撞上书案的元宝,惹得苏言微微蹙眉。她搁下手中朱笔,淡淡看了眼溅洒出的几滴朱墨,转身绕过书案,行至门外。
    “何事如此匆忙?”
    元宝圆圆身子微微一颤,往屋内望一眼,结巴道:“少、少夫人,少爷该去铺子里了。”
    他始终不知,为何每次少夫人开口,他便要抖上一抖,心要颤上一颤呢?
    苏言抬眼看着元宝身后的镶枂,大致一想,便猜该是铺子出了事,于是,她先让元宝起身,而后对镶枂道:“你师傅天亮之际才睡下的,此番怕是熟睡之际,若是事小,你便替他处理了罢。若你实在拿不了主意,亦可告知与我。”
    镶枂腹诽,将师傅弄得这般劳顿的,还不是你?人有心结,说出的话便也伤人几分:“那些事是你能管的了的么?茶会之事可不是简单的下下棋作作画那般简单。”
    苏言心知镶枂不待见她,便也不与她一般见识,听她说完,便一个利落转身,拂拂衣袖道:“既然如此,苏言便不管了。只不过,你师傅那厢,还是莫要打扰为好。”
    言毕,她干脆地提起步子,几步进了屋内,“小香,守在屋外,莫让人扰了少爷。”
    见小香神色有异,苏言顺着小香怯懦视线一看,便见唐青宣散着黑发坐于床沿,上身里衣微微敞开。
    苏言挥手遣退小香,犹豫几分,上前对唐青宣道:“怕是方才吵醒的吧,既是如此,出门与否,你自行决定吧。”
    唐青宣皱眉瞧了苏言半晌,而后起身着衣洗漱。苏言原本想助他将发髻梳好,唐青宣已抢在她先头熟练将白玉发环套过乌发,用玉簪定于发顶。
    “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唐青宣动手之际,轻轻道,“镶枂性子直白,待她日后发觉你的好,便会掏心掏肺地待你。”
    “恩。”苏言将被褥理好,“我本就不与她计较。”
    唐青宣颔首,“镶枂平常遇事不会寻我,今日来此,想是茶会之事遇上了些麻烦。今日夜里会晚些回,你不必等我。”
    未等苏言开口说话,唐青宣便匆匆出了门,身侧手掌紧握成拳,这一次,怕真出了大事。
    镶枂见唐青宣出门,便松了口气,跟着他出了随园,边走边简略将事情告知唐青宣。唐青宣愈听脸色越沉,最后步子也禁不住加快。
    事情归因与昨夜反常的一场雪,原本该是暖阳高照的采茶时节,却在今年出了意外。根据传下来的经验,茶叶经雪一打,所制之茶便少了那份回味的甘甜。而茶叶若是少了甘甜之味,便似少了茶的魂魄,自然没了价值。而茶农们心忧的,是今年茶商们从他们手中预定茶叶之事。
    正因如此,茶会会场外便聚了好些茶农,嚷着要参加今年茶会。可照往年规矩,茶会与会之人,必须为经营茶叶交易之人,茶农一般没有机会入内。劝说未果,茶农们反而搬出了随身带的小凳子,坐了一排,堵在茶会各个门口,弄得原本就忙进忙出的杂役茶商们,更加焦头烂额。
    行至门口,唐青宣甚至顾不得早已候着的马车,直接牵了昨夜尚拴在门外的阿碧,扬鞭便向着茶会场地而去。
    另一边,苏言在唐青宣离去之后,便有人来回卓府遣人来带卓当家回府了。苏言回绝了卓府上人的当面道谢,只问了暖儿的去处。
    来人道暖丫头也跟着走的时候,苏言对着院中融雪怔了良久之后,披了件斗篷,从唐府另一偏门出了府。
    这几日发生之事,把她弄得有些烦闷,尤其是暖儿的言行,从某种程度上说,确实伤到了这样一个“无心”之人。对苏言来说,苏府上从来便寻不到安慰。苏夫人与唐老夫人相较之下,所差不多。她与唐老夫人一样,极少露脸。便是她的几个孩子,也少能见她一面。苏老爷倒是好一些,却总以苏夫人为先,成日里挂在口头的,除却“夫人”便是“你娘亲。”
    于是,苏言所去之处,也只余了苏家别院。安静的苏棋棋和屏姨,大概也只有这两人能宽解苏言了。
    因出门未带任何人,苏言便只身徒步而行。落完雪的石板路上,积雪已然融得差不多,然而步子踏在其上,依旧会稍稍打滑。苏言一路行得甚是小心,因此也费了比寻常时候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别院外。
    拂了拂额前发丝上沾染的水雾,苏言摸摸冻得微红的鼻尖,正打算敲门,身后突地出现一个声音。在雪后人少的偏远别院之外,身后男子的低沉之声,显得格外突出。
    “这位姑娘,可否借贵府暂歇几个时辰?”
    苏言转身,身后是一人一马。人着紫底黑纹锦袍,面容俊秀文雅却又不失一分刚毅,丹凤双眼亮如星辰,比唐青宣还要好看几分。
    苏言从容打量着眼前人,并未因男子的诧异注视收回视线。
    一圈看完之后,苏言问:“此处院子并非过客落脚客栈,公子若是想寻个地方落脚,只需再前行百米即可。淮安城的客栈,向来不少。”
    客气委婉却又直截了当,苏言之意便是,此处不留人。
    男子不应苏言之话,只自顾道:“雪天路滑,如风不愿继续前行,实非在下所愿。”
    苏言望向男子所指,雪白马匹,便是男子口中的“如风”,此时正垂头,口鼻中不时喷出热气,只四蹄,果真是不曾动上半分。
    苏言略一思索,便从袖中取出两块帕子,递至男子眼前,“别院不便留人,两方帕子,公子自行撕了,裹住如风四蹄便可。”
    别院之中只祝了叔父一家,家仆丫鬟不多。如今家中主事的又是苏棋棋,苏言确实不想让这男子进门。
    男子许是想不到苏言会拒绝得如此干脆,望向苏言的视线中,有些许异样。不过,他转瞬便接过苏言手中的帕子,却不动手撕开,感激一笑,道:“想来留在下暂驻确实有些不便,如此,便多谢姑娘的帕子了。”
    苏言微微颔首,事情已了,便不再与男子多做周旋,抬手轻拍了几下门。
    祥伯给苏言开门之际,也同时见到了将两方帕子塞入袖中的男子,不由问道:“言小姐,那位公子是?”
    苏言径自进了门,待祥伯犹豫着将门关上,将男子隔绝在门外时,她才无所谓道:“是过路的陌生人,怕是雪天路滑,马儿不愿多行了,恰停在别院门口。”
    祥伯跟在苏言身后,皱眉喃喃咒道:“今年也不知谁人犯了滔天罪孽,惹了老天不快。这都四月里了,竟弄得跟腊月一样,唉。”
    苏言知道,祥伯本就自言自语,便不做应,脚下步子不停,便进了内院苏棋棋院内。
    苏言步子迈得轻,苏棋棋耳力却也好,早在苏言进院之时,便停了扫雪的动作。
    “今日怎的记起来看我了?”苏棋棋搁下笤帚比划。
    苏言看一眼笤帚簸箕以及小堆扫好的积雪,“天冷,这些琐事只管交给下人去做便好,你身子本就不好,受寒了便有的你受了。”
    苏棋棋知道,苏言因幼时落水,身体想来比常人不耐寒。这天虽落了雪,却也不见得有多冷。苏言这般说,怕是今日寒症又加重了。
    于是,她笑着伸手牵住苏言,往屋内而去,又比划着让人生了火。
    “我都听说了,唐当家的将长街的铺子归到你名下了。”苏棋棋边比划边取出茶具,生个小炉,打算为苏言泡茶。
    苏言淡淡一笑,应道:“那是淳塘坊顶好的铺子,日后对你的药茶,会有帮助的。”
    “也就唐当家愿意宠你。换作旁人,谁愿意将自己的摇钱树送人啊。”
    苏言避开不答,轻捻了一抹干茶,在指尖揉搓,盯着苏棋棋手中动作,慌神道:“棋棋,你我自幼相识,若是哪日你遇见个心仪的男子,必须离开我,你会如何?你怕是也会随了他去吧。”
    苏棋棋闻言,动作一滞,再想周遭看了一圈,皆不见原该相随的暖儿身影,便搁下手中茶具,挨着苏言做了。
    “可是暖儿想嫁人了?”
    苏言苦笑颔首,“那丫头被我许给人了,日后不再跟着我了。”
    苏棋棋皱眉,抿唇,“是何家男子?”
    苏言启唇,“你认得的,卓远。”
    苏棋棋愣了良久,最后将苏言低垂的头搬正,“这般不是很好么?你看,暖儿如你亲人一般,而卓远此人尚且算得上良配,暖儿若是跟了他,不会受苦的。”
    苏言摇首,只叹气却不语。如今她知道了卓远对自己的心意,也就必然明白,自己应承暖儿求卓远给她一个名分,卓远却未必会答应。不,是定不会答应。
    苏棋棋只以为她仍想不开,便将话挑明了讲,手中动作比划得也愈渐急切:“你先行弃了卓远嫁给唐当家,如今将暖儿许了他,暖儿日后会代你对卓远好,你心里也能畅快些不是。”
    畅快?她又何时不畅快?苏言继续沉默。
    而苏棋棋却忽的不着急了,也跟着苏言静静坐着,犹豫了许久,她手指交替比划:“阿姐,你告诉我,你是舍不得暖儿,还是见不得暖儿嫁给卓远?如今你心里,可是依旧放不下他?”
    苏言浑身一凛,思绪略一呆滞,随即果断道:“只不过见小丫头为一男子弃了自己,有些心寒。”
    苏棋棋认真盯着苏言,再次问:“那唐少爷呢,你如今又如何看他?”
    唐青宣?苏言失神,从耳闻唐少爷手段精明到在茶会的初见,从敬佩唐青宣到两年后的结连理,从新婚夜他的无赖相缠到约定后的沉稳夫君。
    唐青宣在苏言眼中,有许多面,然而,苏言却挑不出碍眼的。相反,她似乎觉着,嫁入唐府这短短几日,她已然能将自己与唐少夫人这身份自然融合了。
    这一趟,苏言呆得并不久,跟苏棋棋又聊了近一个时辰,苏言转去小厨房见了下屏姨,便出了别院。独自走在街上,她心血来潮想,回府也是自行一人,不如去茶会探一趟唐青宣,顺道见一下茶会筹备进展。
    于是,苏言便轻快做了决定,改个方向往茶会场地而去。而另一厢,唐青宣眉头一日未松,积郁了满腔烦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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