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娘子安

30 淮安,好热闹


苏言回首望了眼唐青宣,摇首道:“不了,唐府那边来了两尊大佛,我们不可将他们独自撇在府上。”
    “大佛?前几日长阳城的那几个混老头,倒是真给我送了封信来。信上写着太子来了,却不知另一位是?”苏老爹屈指扣着桌面,比先前正经了不少。
    唐青宣在旁说:“是二皇子殿下,而且,二皇子似乎比太子早些抵达淮安。”
    苏老爹动动唇,小胡子抖了抖,“有这两位来淮安城,这一下不热闹都不行了。”
    唐青宣又说:“岳父大人可是忧心两位皇子此行背后的目的?”
    苏老爹摆手:“老爹虽是上了年纪,可依旧是这淮安城的知县。按常理来说,这两座大山,不大有可能同时出动。这淮安城的那些小秘密,原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想必,二人是冲着它来的吧。”
    听到此处,苏言想起那日唐青宣第一次带她去见华其谦之时,两人的谈话内容。于是,她轻问道:“可是为了圣上的龙体?”
    苏言向来便是聪明之人,这虽然是苏府,却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隔墙有耳”之事。因此,她刻意避开“玉卷轴”三个字,改为方才说出口的那句话。
    苏老爹看她一眼,又看了唐青宣一眼,“你都告诉她了?”
    此话问的是唐青宣。
    唐青宣点头,“并非什么说不得的大秘密。何况,都是自家人。”
    苏老爹努努嘴,不语,转身在身后椅子上坐下。
    苏言将阿爹和唐青宣之间的动作神情看在眼里,心下疑惑:为何看起来,阿爹和唐青宣似相识甚早的样子。而且听老爹方才质问的话,似乎两人间有何秘密是自己不知晓的。
    不过,所谓男人该有男人的事,苏言即便是好奇,也不会真问出声。
    静默之后,苏老爹最后起身道:“既然留不长,便早些吃了晚饭回去吧。今日茶会方结束,想必中饭也没的好生吃过。”
    “好,说起来,自上次下聘之日吃了岳父家的饭菜,小婿便一直记挂着。”唐青宣拉了苏言的手,跟在苏老爹身后出门。
    苏老爹背着手走在前头,“日后常回来便是了。女儿就这么一个,可不能拐走了人,忘了我们这些半入土的人。”
    苏言眉头一皱,冷冷道:“既然知道自己半入土了,讲话也该顾忌着些了。”
    苏老爹“嘿嘿”一乐,回首冲苏言说:“知道心疼老爹了?”
    苏言被他看得不自在,别开眼不理会他。苏老爹便是在苏言小时都不曾与她说过这么多话,更别说自她懂事些了后,苏老爹更是没将心思放在她身上。现下突然而至的亲近,反倒让苏言不习惯了。
    也正是如此,她才特别依赖暖儿。犹记得幼时落水那次,苏老爹只陪了大夫来过一次,苏夫人更是连面都不曾露,只多派了两个嬷嬷进她屋子。那时候午夜梦回被冻醒,也只有暖儿听到响动起来帮她捂着手脚。小丫头自己都睡不够,有时就这么把她的脚抱在胸口,脑袋一磕一磕地打瞌睡。她心里难受的紧,却又不忍心将难得睡着了的小丫头叫醒。
    那个场景,苏言便是此刻想来,都会觉得心口闷。再想起如今尚在昏迷中的暖儿,她心里便愈发乱了起来。
    一路被唐青宣牵着,耳中隐隐约约有苏老爹的唠叨声和唐青宣的偶尔回应之声,苏言从那段纠结之事中走出时,已被唐青宣安置在饭厅里的饭桌上。
    苏言往周遭一看,正好见到略带委屈神色盯着她的苏老爹。
    苏言眨眼。
    苏老爹说:“小言儿都不愿跟老爹我说说话么?”
    脑中往事的残影尚在,苏言向来有甚说甚,“我不习惯。你跟娘亲自小都不将我们兄妹几个放在眼里。别说是说说话,便是连每日里见上几面的日子都不曾有,你要我如何跟你说说话?”
    苏老爹尴尬收起笑,抬手往苏言坐着的方向伸了伸,最终轻叹了口气放下,垂着眸不知道所思为何。
    唐青宣拂着苏言后背,心里无奈得紧。好不容易有机会让言儿体会下“父爱”,却不想这丫头竟是这般倔强。这倒好,温情不再,还徒惹了份尴尬。
    “上次送过来的槐花酒,岳父大人可品尝了?”唐青宣出声圆场。
    苏老爹恢复了神色,抬首冲门外喊道:“来人,去把老爷那坛女婿酒搬出来。”
    苏老爹回首望着唐青宣,笑得眸子亮晶晶,“这是老爹我等了二十年的女婿酒,比你那什么槐花酒珍贵许多。那年小言儿出生恰是腊月,女婿酒便是用雪埋入地底的。这一回,丫头终于出嫁了,老爹我......”
    苏老爹看向苏言,她正对着门外,神情如常。
    苏老爹手指轻划着桌面,愣是没把余下的话给说完。老爹我,虽舍不得这么早拆那坛子酒,可瞧见你们回来,心里欢喜着......
    再一次陷入安静中,唐青宣心中暗叹,这两代间的心结,该早些打开才好。
    眼看着菜上了大半,出去请人的小厮们也来回了话,说苏言的两位兄长今日都出了城去,一时半会赶不回来。于是,这一顿家常饭,便只有饭桌上的这三人。
    唐青宣似记起什么,随口问了一个小厮,“卓当家可请过了?”
    小厮答道:“卓当家把人安置好后,交待了张婶照顾暖丫头,便离开了。这走了都快大半个时辰了,可要再去请回来?”
    唐青宣摆手,“回了便回了,无事了。”
    小厮们退下后,唐青宣又问苏老爹:“岳父大人,敢问岳母大人居所在何处?”
    苏老爹筷子一顿,“你做什么?”
    唐青宣将手伸到桌下,握了苏言的,笑着答:“既是陪着言儿回来的,小婿也想见一见岳母大人。”
    苏老爹将筷子一搁,动动胡子看着仍是一语不发的苏言,少顷,便回首又将方才其中的一个小厮叫了进来,“你去请夫人来,只说姑爷要她来的。”
    其实这话说得很耐人寻味。姑爷“要”她来的,而非“姑爷想拜见他”。然而苏言正因唐青宣要见苏夫人的话再次失神,那小厮本就不算很灵气,便也无人察觉到。只不过唐青宣听着的时候,微微蹙了蹙眉。
    等了片刻,饭厅之外便响起缓慢的步子声。苏言知道,是她来了。但她不知道,她该用何种心思和她同桌共餐。那人虽将她带来这个世上,却从未给过她母亲该有的一切。除却她七岁之前,她也会偶尔抱着自己,做些小玩意儿。
    苏夫人步子尚在门外,苏老爹便起身相迎了。等他再次进门,后头跟着的便是与苏言有七八分相似的妇人。苏夫人很纤瘦,比苏言瘦。素白锦袄着在身上,腰间空空荡荡。面色苍白无血,一双眸子似从寒冰中淬出,冷冷不带一丝情感。只在撇过垂首的苏言时,露出短短一瞬的情绪。
    “夫人,有台阶,小心些。”苏老爹搀着自家夫人,细细叮嘱着。
    身后丫头看着自家老爷如此“爱妻”,虽早已习惯,也不免掩唇笑笑。外人都在传,夫人当年是落难被老爷救下的。那时候,老爷只是茶叶铺子里的一个伙计。原本这样美貌的女子,是不可能嫁给老爷这样比自身大十一岁的男子的。可夫人就是嫁了,还助老爷做起茶叶生意,再后来少爷小姐也有了,夫人又替老爷买了个官。
    有时候几个丫头想想,大概也只能认为,正是老爷这般“小心”夫人,才抱得美人归吧。
    “为何归宁拖到今日?”苏夫人在苏言对面坐了,抬首淡淡问。
    “忘了。”苏言亦是回答地淡。
    苏夫人轻轻点头,“你成亲那日,我......”
    “我并未放在心上,”苏言依旧语气平平,“这么多年,我都习以为常了。”
    苏夫人脸色不大好看,看了眼唐青宣,“青宣,日后多带她回来看看。苏言她性子倔,你多担待些。”
    唐青宣倒了杯酒,递给苏老爹,“小婿既然娶了言儿,自会护着她、依着她,岳母大人只管放心。”
    苏夫人难得露出丝淡笑,“能嫁给你,是这丫头的福气。”
    “娶她才是青宣的福气。”
    唐青宣笑着应对,手指拂着苏言手背。
    一顿饭便在唐青宣与苏老爹拼酒之声中进行。苏夫人只夹了几筷子菜,便小坐少许又回了住处。苏言在她出门的时候,舀着汤的手,终是滞了滞。她从不知道,那人如今进食得越发少了。
    苏老爹将女儿女婿亲自送出苏府大门,在苏言跟着唐青宣走向阿碧的时候,苏老爹将她拉了住。
    一块冰凉之物塞进苏言手中,苏老爹摸摸苏言脸颊,叹道:“多回来几次,你娘她,唉,莫恨她,小言儿。”
    苏言抿着唇,紧紧攥住手中之物,不应不答。
    唐青宣将她抱上马背后,她才若无其事对苏老爹道:“回头做些别的食物给她罢,方才食得太少。”
    唐青宣想着是否要对给这对父女一些时间,却不想苏言自行夹了夹马腹,阿碧就这般冲了出去。
    苏老爹望着马背上那两人发愣,良久才回身长叹,这十几年,他到底做对还是做错了?
    马背上,唐青宣轻车熟路缓下速度,拥着身前的苏言,随着阿碧一步一缓的颠簸,他问:“你恨她?”
    苏言一怔,抿了抿唇道:“说不上恨,只是不明白天底下为何还有这样的母亲。”
    唐青宣轻轻而叹,“成亲那日,岳母她一直尾随在你花轿之后,跟着你到唐府的。”
    苏言身子一僵,唐青宣紧了紧手臂,继续道:“原本我不想说这些,怕惹你心忧。你也看到了,今日你娘她几乎未曾动筷,你可知她有肠胃之症?”
    “听过一些,幼时便知她肠胃时常有不适。”
    唐青宣犹豫一瞬,还是将话说开了,“那你可知道,她如今已经承受不起肠胃绞痛?”
    苏言回首看他,眼中泛起亮光,“我不懂。”
    唐青宣轻扯缰绳,阿碧便停下步子。他捧着苏言的脸,缓缓道:“言儿,你娘她在你我成亲那日,执意要喝我敬的酒。我那时不知她会那样,否则,我定会像岳父大人那般拦着她。她喝完酒,我便接了你的婚嫁队回唐府,你娘她也一直尾随在后。回唐府之时,我见岳父他搀着你娘,脸色黑得难看,便觉事情不好。”
    苏言紧紧揪着袖口,一瞬不瞬望着唐青宣,怕他继续说,又怕他不说。
    “她就那般忍着痛,陪你走了这么长一段路。拜堂之时,岳母她并非不想坐在高堂之座。只是,那时候,她已经疼得不省人事。”
    泪水瞬间滑落,苏言仍定定望着唐青宣,眼神倔强。
    唐青宣哪里受得住见她如此,收了手便将她困在胸前,拂着她的后背道:“原想着早些告诉你,碍于岳父岳母事先有过交待,才瞒着你。”
    “言儿,天底下怎会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今日岳父他满心欢喜与你说着话,你又何必冷了他的心?你呀,就是依着性子行事,不顾后果。不过,也好在我恰恰喜欢你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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