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27 代价


“好沉。”侯轻雪握着凤凰吟,却连肩膀都坠得抬不起来,她抬头看着满面微笑的师父,心中暗想这把剑还不如平日里的木剑好用。
    “等你长大了它就会变轻。”孟岂白将剑鞘取下,凤凰吟出鞘果然犹如凤凰引颈长鸣一般清越,剑身的光泽并不明显,但却暗暗流转出晦暗深邃的纹理,折射着白雪映衬下冷厉的光芒。侯轻雪安静地看着凤凰吟颀长的剑身,剑柄上隐约透着暖意,在天寒地冻中,这点暖分外珍贵了起来。
    “试试挽个剑花看。”孟岂白看着纯净的天地间,侯轻雪握着与十岁体态不符的长剑,吃力地挥舞,往常灵活的手腕此刻像是绑上了重物,挽不出一个流畅的剑花。侯轻雪抿紧了嘴唇,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不断地练习着幼时重复了无数遍此刻却完全无法施展的动作,她并不是争强好胜,而是很喜欢握着凤凰吟的感觉。
    虽然是微风,但还是扬起了一些雪霰,在阳光的照耀下晃得人睁不开双眼,侯轻雪觉得腰间使不上力气,于是微微弓步,终于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她顾不得擦去额头上晶莹的汗珠,笑靥如花地望想孟岂白,露出了只有洁白如雪花才能比拟的莹莹贝齿。
    梦境总是再重复曾经的时光。侯轻雪在甜美的梦中醒来,她将韩悉的剑和凤凰吟放在了一处,抚摸着凤凰吟粗粝的剑鞘,她觉得就好像是在握着师父粗糙而又温热的手掌。侯轻雪渐渐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无法提起戒备韩悉的心,又为什么总是被韩悉说服,被他的笑容轻易迷惑。
    韩悉的笑容和师父的笑容是那么的相似,足以让侯轻雪总是沉浸在从未曾废离的恍惚中,贪恋那一点已经不再拥有的熟悉。
    为了驱逐这样的伤感,侯轻雪将剑放在平常看不到的地方后,去找叶庭云和温子渊,她心中还是很在意昨夜韩悉杀了贺鸣天的暗影这件自己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昨夜和二人交代清楚后,她便
    累得倒头就睡,直到今日清晨的美梦初醒才注意到早已经日上三竿。
    “为博美人一笑韩悉可真是下了血本了。”叶庭云感叹不已。
    “你还好意思说他么?”温子渊一脸不屑,只用一句话就将叶庭云噎得哑口无言。
    “你说那个暗影易容成和韩悉相似的模样,会不会大海也是他假扮的?”叶庭云大胆猜测。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林三少爷?有那个功夫干掉我们三个都足够了。”
    “是啊,他为什么非要置林三少爷于死地呢?”
    三个人此刻一时没了头绪,不过叶庭云始终认为贺鸣天的暗影恐怕是奔着林元修来的,至于林三少爷的死恐怕是他多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温子渊则觉得韩悉这人蹊跷太多,不可全信。侯轻雪在这种考验思维的时刻从来只有听的份,她虽然觉得韩悉身上皆是难以接受的谜团,但这点师父似乎也是一样的,比如那个神秘的段易川到底是谁,她现在还不知道。
    寒舍的伙计叶庭云每个人先多支了这一个月的工钱,让他们回家去歇些日子,于是三人就得自己下厨解决食为天的问题,可是中午时分三人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做出了一桌子酒菜准备填饱肚子的时候,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已然大大方方坐在了桌子旁边。
    “从今日起我便住在这里了,”林元修一边夹着菜,一边指了指身旁的一个包裹,“就劳烦叶兄帮忙安排个房间了。”
    “想得美!”温子渊狠狠一拍桌子,像是平常对林三少爷的神态。
    “慢着,”叶庭云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横手拦住想要上前的温子渊,笑着说道,“林二公子一改昨日颓废的神情,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比伤心难过更重要的事情,而这世间能比为至亲手足横死更重要的事情,大概也只有报仇了。”
    林元修看着叶庭云胸有成竹的笑容,露出了一抹阴狠的笑意:“你说的对,之前我是和温姑娘商量联手对付贺鸣天,而我这次来则是做好了决不气馁的准备,如果温姑娘不肯答应元修的要求,那么我就一定会等到姑娘答应的那天。”说到这里,林元修停顿了一下,狠辣又阴森的笑容变成了一副极其认真诚恳的表情看向温子渊,“求姑娘成全。”
    “难不成……”温子渊一脸讶异。
    “没错,杀害元序的人正是贺鸣天的暗影。”林元修抿紧了薄唇,微皱的剑眉却还是带着隐藏不住的哀伤。
    “你怎么知道!”侯轻雪不由得脱口而出。
    “果然是他扮作我们店中的伙计,可是他为什么要害三少爷?”叶庭云心中也是有些惊讶。
    “元序是因我而死的,贺鸣天派出最顶尖的暗影其实是为了杀我,虽然未必能成功,但至少能伤到我他也会多几分胜算,可是那天元序偷偷带了我的印信想要向温姑娘证明我的身份,不料被暗影看到误认为是我,才招致杀身之祸……”林元修的拳头不知不觉握紧,他没再说下去,屋子里一时变得沉默,侯轻雪看了看温子渊,她好像不为所动,面无表情。
    “我并不是害怕贺鸣天,”温子渊直视林元修,“而是我不愿再做回温忆,拾起我曾经努力忘却的那些事情,那些痛苦对于我来说不亚于你失去弟弟,况且,我早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为所欲为毫无牵挂了。”
    “这次如果能成功,你才真正是一了百了,只要贺鸣天活着一天,你永远还是以前的你,你都是他的猎物,到处躲避,这才是真正的连累。”林元修丝毫不避讳温子渊的目光,他站起身来,却被温子渊看似冰冷的目光深处那一闪而过的脆弱刺痛了内心的某处柔软。
    温子渊没有回答,她选择转身离开。林元修毫不退让地紧跟了出去。
    侯轻雪因为担忧也准备追出去,却被叶庭云拉住,“林元修说的对错与否我不关心,但如果让贺鸣天从这世间消失能除去子渊心中的阴霾,我愿意试一试。”侯轻雪一愣,叶庭云的表情有些决绝,他的内伤依旧未愈,略发苍白的脸色让认真的表情显得更加凝重。
    决心越是诱人,可能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师父说过的话浮现在脑海,侯轻雪感到战栗,感到恐惧,她不想放弃与温子渊和叶庭云三人平静的生活,也不想温子渊活在阴影中,但这两个此刻似乎一定要做出选择。
    她讨厌选择。
    “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温子渊听到林元修追了出来,她在二楼露台处停下,想让柔和的轻风镇定自己波动起伏的情绪
    “当年你能够以一己之力挑拨贺鸣天与司徒玄,从而引贺鸣天召集武林同道覆灭玄阳宫,为什么现在不愿意将未完成的事彻底了结?”林元修站在温子渊身后,他看着温子渊娉婷的背影,说出的话虽然咄咄逼人,但却没有起伏和急促。
    “不,”温子渊猛然转过头逼视着林元修,“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我既然是灵璧门的门主,那就意味着对于我来说,结果比手段重要的多。”不知为何,林元修的声音突然有些许的柔软,虽然已经习惯了残忍,但此时此刻,三千阁初遇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中,狠辣狡诈娇柔魅惑的那个女子却站在他的面前,带着读不出的伤痛厉声质问。林元修第一次觉得狠心是件难事。
    “我也曾经一味追求结果,但最后却不得不承担代价。”温子渊的强硬表情仿佛瞬间就灰飞烟灭,她自嘲又像是无奈的浮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与林元修擦身而过,离开了露台。
    林元修一个人默然地站在初夏的阳光下,时而有夹杂着清甜槐花香气的微风拂过,他的心却完全无法被感染的挣扎焦灼着。
    韩悉自从将蠢材送给阿雪后,心情就好得有些过火,可是心中与生俱来的谨慎又告诉自己越是关键时刻越不能大意。他将重要的讯息透露给阿雪也是希望寒舍能收敛锋芒躲过这一次锦阳城势在必行的江湖纷争,而他自己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的谋划中。他有些残忍地想,龙图海的死或许刚好,免去了凌昼的身份在关键时刻被发现的危险,已经是顾不得善良的关头,他必须借这个机会给贺鸣天关键一击,这样日后师父重回中原武林,自当能更轻而易举的得偿所愿。
    只是暗影的出现让他心中有些许不安徘徊,虽然他及时发现并且做得滴水不漏,但这个人的死亡必然会有些打草惊蛇,贺鸣天也许会提高警惕,不知是否会对整个大局有所影响。师父说过,武林的大势说到底不过是能者的舞台,而此刻自己大胆的所作所为正是渴望左右这一场武林中名利与地位的棋局。而在这关键时刻,他不想自己的任何弱点暴露。韩悉现在开始理解为什么师父终身未娶宁愿孤独终老,即使现在他未和阿雪两情相悦海誓山盟,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满怀殚精竭虑的牵挂不已。
    其实那夜送阿雪回家后,他并未回到客栈,而是轻车熟路又潜入了凌昼的房间。
    “师父属意的下一任岛主是你,所以万不得已时,他必然会弃车保帅,那是我将是一枚废子,自保尚难,如何顾忌她的安危?所以我恳求你,在我力所不能及,身不由己的时候,帮帮她。”
    万事皆有不测,如果一旦发生在我身上,恐怕这就是我能为你考虑到最后的万全之策了。
    望着窗外不远处的眉湖,还有眉湖边那四层高的粉墙黛瓦,韩悉的心中演绎着相逢至今所有触动心肠的回忆,脸上渐渐露出了浅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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