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44 寒山


夜色四合,月幕低垂。
    侯轻雪抬头望着至正山庄四个苍遒有力的大字,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夜里不要吹风。”
    柔镜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后。
    将近午后,贺鸣天一席人到达了至正山庄,侯轻雪本是被关在了山庄后一个不起眼的旧舍中,可鉴于她此时经脉被封又四肢酸软无力,即使到处走动也不会有逃跑的可能,贺鸣天没有多想就同意她在山庄四处转转。于是侯轻雪转了一个下午,她不喜欢这里,人人都板着张脸,面上的神情都仿佛苦大仇深,侯轻雪觉得韩悉还真不像曾经属于这里的人。
    此刻站在至正山庄正堂前的试剑场,群山之中的月色格外皎洁,只是这月缺了那么一大半边,再熠熠的光辉也都显得单薄。侯轻雪没有再看柔镜波,但她能感觉到柔镜波逐渐走远,直到气息和脚步全都消失在自己的耳畔。
    夏夜的晚风初凉,但不算冷,只是这苍茫的夜色好像齐齐压到眼前,白日里见到的万山浓绿此刻寂静又暗沉。
    原来山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侯轻雪叹了一口气。
    时候不早,她决定回房歇息,刚迈出步子,却觉得耳畔一阵劲风扫过,身体立刻警觉了起来,虽然不能提起真气,但她还是习惯性的蓄势待发,这劲风中有着不同寻常的杀气,和刚才柔镜波匀速平和的脚步完全不同。
    高超卓绝的轻功让侯轻雪像矫健的羚鹿一般敏锐,当手臂险些被突如其来的握住时,她果断侧身,用轻盈的步伐躲开了攻击。
    夜晚的正堂前没有什么人,远处的零星灯火也是来自至正山庄后山弟子们休憩的屋舍。侯轻雪知道此时不会有人出现帮助,她却也机会算得上武功尽失,只得拼命用轻功争取到逃跑的时间和机会。
    可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那人的动作极快,偷袭一侧不成功后甚至没有给侯轻雪喘息的机会,一只有力的手便扼住了她的喉咙,随后,侯轻雪腰际也马上被另一只手控制,一旦被掌控,毫无反抗能力的侯轻雪绝无可能再逃脱,月色下那人的影子高大却模糊,明显感觉到了身上的力量钳制,侯轻雪竟被那人轻而易举地挟持,带入了正前方的至正堂。
    夜里的至正堂没有烛火,四下俱寂,一入屋子,门像是自己阖上一般,侯轻雪却清楚得很,这就是钳制自己的人的掌风所致。
    一个踉跄,侯轻雪被那人甩开到了大堂的正中,她揉着后腰上被扯痛的伤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神秘的黑衣人。
    “被封了穴道还能躲开我的第一招,小丫头身手果真不赖。”
    这声音极其陌生,有着深沉又浑厚的底气和腔调,侯轻雪满腹狐疑却也无从猜测,她大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但是黑漆漆的依旧只能看清一个轮廓。
    “怎么,不问问我是谁?”黑影又发了话。
    “你是谁?”侯轻雪很乖地问道。
    “武功倒还不错,可惜是个傻姑娘。”那人像是在笑,又不像是。
    “你还没回答我。”侯轻雪一头雾水,明明是你让问的。
    “孟岂白那么一个人精也会教养出你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笨蛋,这也就罢了,你个笨蛋还把另一个人精也迷得团团转,当真是没有天理。”
    侯轻雪在那人走进了一步后终于看清了他容貌,那是一个年纪和贺鸣天不相上下的老者,须发却未全部发白,双目炯炯有神且身材高大,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只是话里话外那人显然是认识师父。
    “你认识我师父?”侯轻雪有些急切,她此时更好奇这人的身份了。
    “当然认得,你可认识韩悉?”那人明显扬了扬声调。
    “认得!”侯轻雪两眼放光,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不止认识师父还认识韩悉,那必然是好人了。
    看了侯轻雪亲人相认般的神色,那人皱了皱眉道:“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你既认识师父又认识韩悉,那一定是来救我的人吧!”
    “贺鸣天也认识孟岂白也认识韩悉,他也是好人?”
    这一句话让侯轻雪哑口无言,她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到底该说什么,可是沮丧又失落的神情却被那人看在眼中。
    “我虽说不是来救你走的,但我倒的确算个能帮得上你的好人。”那人大概是觉得这样奚落一个小姑娘有些无趣,于是将话锋一转。
    “怎么帮?”侯轻雪现在唯一的打算是养好伤,还没有任何关于何去何从的想法。
    “你神勇无比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日,我不巧看到,不如你也叫我一声师父,我教一些孟岂白没教你的,如何?”
    侯轻雪坚决地摇了摇头:“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师父的旧交,段易川。”
    这个名字!侯轻雪瞪大了眼睛:“是你!”
    “怎么?”段易川也好奇地问,“你师父有和你提过?”
    侯轻雪赶忙将师父临终前的交代重复了一次,她不是没有找过段易川,可是离开浮阙山之后的打探仿佛像是没有这个人一般,而后她就认识了小叶和子渊,开始了寒舍生活,就再也没有机会再打探江湖中的人和事,但此刻段易川就站在了她的眼前,侯轻雪有些哽咽,师父的遗愿算是指日可待了。
    “你师父真的这么说?”段易川的思绪飘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时光果真是白驹过隙,那
    一日的月光也是今夜这般大白如马,只是约定一教高下的人已经变成了坟茔中的枯骨,只剩下了
    最终延续的一句承诺和眼前的这个黄毛丫头。
    侯轻雪点了点头,只要是和师父有关的事,她必定全都记得,多久都不会忘。
    “你先养好伤,这件事不急,我因为私事不能在至正山庄露面,你也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与我会面的事。但是我一定会暗中护你周全,你稍安勿躁,好好保重。”说完这话,段易川匆匆离开,只是一晃的功夫,偌大的至正堂只剩下了侯轻雪一人单薄又孤寂的身影。
    夜晚,从林府回三千阁的路上。
    林元修依旧一语不发,温子渊因为叶庭云的好言相劝和内心微弱的歉疚,所以决定回去之后主动搭腔,免得今后一直这样尴尬下去。
    但谁知回到三千阁时,韩悉正等在门口,一脸愁容郁结,温子渊的心马上就提到了嗓子眼,她快步走过去抓住韩悉的胳膊,声音焦急地问:“阿雪出事了?”
    “她被贺鸣天带到至正山庄去了。”韩悉低垂的眼眸里积聚了掩饰不住的忧虑,他说话的语气也像是无力回天的愁悴。
    “什么!?”温子渊听到韩悉的话后睁大了双眼,像是不敢相信。
    “还有,林元修,回来的路上,我顺路去杀了陈靖山。”不同于刚才,韩悉说这话时抬起了头,点漆般浓墨的双眸里像是有什么在闪烁跳跃,虽然语气随便,像是说自己顺路买了菜一样的闲散,但韩悉却回忆起剑刺入人身体的感觉,真实而温热,果然只有死了的人才是最可靠,最踏实。韩悉不喜欢杀人,虽然他很早就被迫杀过人,涉足武林,又是他这样的身份和使命,怎么可能手上没有血腥,但这一次他没有了从前杀人后的短暂不适,原来有了可以念及的牵绊,旁的无辜性命也都可以忽略不计。这是韩悉对自己最新的剖析和认知,他将整件事处理的天衣无缝,然后没有带着半点歉疚和负罪感,回到了这里,他出发的地方。
    原来守护也需要代价,但是那又怎么样?
    “有给贺鸣天消息么?”林元修却没有韩悉的复杂心绪,他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韩悉心中却无所动,太善良的人即使再聪明也终究会被这残酷的武林销魂蚀骨,他早就看出韩悉虽然并不优柔寡断,但他对很多事都抱有并不决绝的心,贺鸣天甚至也怀疑过他,但最终还是认为他终究大器难成不过只是一个过河之卒。但是林元修不这么认为,韩悉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气息,他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像是什么都很在乎,他做一件事必然很投入,就像喜欢一个人他也愿意万劫不复。
    贺鸣天也许不会明白,执着才是韩悉最可怕的武器,而更可怕的在于,他执着的从不是权力地位。
    “有。”韩悉的目光扫过林元修的脸,他本想和温子渊再细细分析,但是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让温子渊先冷静下来再做打算,否则现在她冲去直接杀了贺鸣天的话应当都说得出来,于是他转过身对温子渊说道:“你还是先休息吧,这一日太过辛苦。”
    温子渊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冷静。就像曾经那个将仇恨狠狠地扎根心底的温忆,她从不冲动,从不盲目,是潜伏最深的冷酷猎食者,她能一个人做到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对,现在是让那个温忆回来主宰一切的时候了。
    寒舍的生活太过美好,却也太过安逸,猛兽竟渐渐忘记了自己还有利爪,以及獠牙。
    “今天的药还没有喝。”林元修突然想到,他走上前拍了拍温子渊的肩,示意她一同进去。
    夜晚的三千阁像是和白天换了一个样子,天上人间不过如此,林元修和温子渊像是格格不入的两个匆匆过客,穿过莺声燕语百花缭乱的回廊。
    在温子渊踏入屋内后的瞬间,屋门悄然关闭,身体的四周传来压迫的温暖。
    林元修在从背后抱住了温子渊,双手紧环,耳鬓厮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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