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45 绝信


“放手。”温子渊冷冷地说。她没有无谓的挣扎或是抵抗,但是那声音却足以让人觉得拒之千里。
    “你在发抖。”林元修将唇抵在温子渊的而畔,轻声软语。
    “人不是只有害怕时才会发抖。”
    “我知道你不害怕,”林元修笑了,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我只是想说,我会陪着你,直到尘埃落定那一刻。”
    温子渊听到这句话和说出这句话的人的气息徘徊在耳边,曾经在她最需要这句话的时候,她却是最孤独的旅人,行走在荒芜万里的沙漠中。
    来不及了。
    人生第一次,那只松开她的手已经注定她不再会去握紧任何人伸出的手,所以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如果不是你,事情也不会到今天的地步,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让我永远不会相信你,林元修,如同我今日对你的欺骗和手段,扪心自问,你还会相信我以后的每一句话么?”温子渊突然发力,挣脱了林元修的缠绵,与他面对面相看,四周的安静像是配合着胶着的气氛,让两个人不得不互相倾听着对方的心律。
    林元修看着温子渊的眼睛,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看得清对方瞳仁中的倒影,那是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你说的对,”林元修带着略显疲惫的笑容,“是我异想天开了。”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林元修明白自己其实和温子渊是一类人,他虽然摸不清温子渊的脾性和策略,但却知晓她的想法,他也清楚自己可能不会为了别的什么而放弃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
    最重要的是,即使情之所陷深不可拔,但他也无法去相信眼前这个刚刚用欺骗和手段算计了自己的女人。
    “你晚上的药还没喝,等下我会让婢女送过来,喝完了就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林元修的话那么稀松平常,但最后迈出房门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那种滋味——心被苦涩浸透的怆然。
    温子渊听到一会儿送药来的将是婢女而不是往日里已经习惯的人,她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则是沉浸在安静的气息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侯轻雪睡得格外香甜,一想到自己将有机会重获自由,她便独自享受在今后浪迹天涯生活的向往中。可是她也明白,一定要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绝不能让别人看出蛛丝马迹,否则一切可能就会变成泡影,她仍旧会继续拖累韩悉,与小叶和子渊天各一方。
    抬头望着薄云流曳过的湛蓝天空,小叶和子渊现在一定逃到了某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吧,侯轻雪想。她希望他们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至正山庄,否则这两人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来救她。想到这里,虽然是担心,但心口还是突然间暖了一下。
    正在她打算简单在屋前活动一下筋骨时,突然有贯耳的钟声响彻天际,带着狐疑,侯轻雪走出自己所在的偏僻小院,发现不远处至正山庄门人们的屋舍一时间翻了天,大家都在拼了命地向外跑去。
    好奇驱使,侯轻雪跟着这些人走到至正堂前的宽阔场地,几乎山庄上下所有人都聚集在了这里,侯轻雪站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为何大家听见钟声都来了这里。正在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时,贺鸣天从至正堂中走了出来,身后还有刚刚恢复一些的沈南州,只是他现在步履依旧有些蹒跚,侯轻雪皱了皱眉,那一剑狠得要他的命都够了,谁知命大的不只自己。
    看贺鸣天煞有其事面色凝重的样子,侯轻雪也屏息凝神。
    “诸位,今日破例鸣钟急召,乃是我武林的大大危机!”贺鸣天果真中气十足,偌大的空地,他的声音也不是硬喊出的架势,但是每个字却都仿佛送到了耳朵里,“老夫刚刚得到消息,霞山派的陈靖山掌门惨遭毒手,被暗害于锦阳的宅中!”
    此话一出,广场上义愤之声鹊起,侯轻雪记得这个人,他的儿子已经死了,现在又轮到了他,不知道他们家到底得罪了何方神圣。可是心里的感觉十分奇怪,她知道贺鸣天诬陷寒舍与子渊害死了陈靖山的儿子陈越之,但是此事根本与寒舍无关,现在她身在至正山庄,小叶和子渊想必已经离开锦阳,说不定这倒是个机会,可以洗刷寒舍嫌疑。
    “今早韩悉传来消息,而此事他已经查明,乃是玄阳宫余孽温忆以及武林败类叶寒初所为!”
    贺鸣天的声音那么清晰洪亮,直直震到侯轻雪的心中,她觉得眼前一黑,只剩下声音在耳边响彻,伤口又开始绞痛,口中泛起血沫的腥味。
    “我至正山庄门人一定要肩负起匡扶武林正义的大任,绝不姑息任何邪门歪道为祸苍生,霞山派的冤仇就是武林的危难,靖山兄也是我的结义兄弟,我贺鸣天绝不可以坐视不理!我以至正庄主和武林盟主的身份在此下达通缉文书,由你们传达到各个门派,从今日起,但凡遇到魔教妖女温忆和悬壶山庄弃徒败类叶寒初,杀无赦。”
    韩悉,为什么会是韩悉,他为什么要污蔑子渊,侯轻雪捂住腹部,她明白了,原来韩悉之所以不在,是因为要为贺鸣天去抓子渊和小叶,所以他才丢下了她。可是子渊和小叶明明已经离开锦阳了,怎么还会在锦阳杀一个与他们毫无瓜葛的陈靖山?
    骗子!都是骗子!
    “那这个妖女该如何处置?”
    有人发现了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的侯轻雪,众人开始沸腾,侯轻雪只听见一些可怕的词语和耳边像是雪崩一般的轰鸣,随后,她感觉自己被人架了起来,拖着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又被狠狠地置于冰冷坚硬的石砖之上。
    缓缓睁开眼后,侯轻雪抬起头,贺鸣天正高高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她。
    “侯轻雪,你此时还不知悔改,想要继续助纣为虐吗?”
    心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侯轻雪突然想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
    “你说谎。”侯轻雪笑着说,她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着,血液飞速流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将愤怒的温度点燃。如果手里有剑,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明知会输她也还是会这样做,可是此时,她跌坐在冰冷的石砖之上,身体却是在燃烧,冷与热的地狱在折磨着她,煎熬着她。
    “此条消息是本庄最得力的堂主韩悉所传回,还能有假不成。”贺鸣天说着,将手中的一张纸笺掷于空中,那薄薄一层的纸张缓缓落下,刚好落到了侯轻雪的面前的地上。
    “陈靖山前辈惨遭谋害,刀伤穿腹,毙于自宅中,查之,乃妖女温忆及叶寒初所为,证据确凿,现正追查其二人下落,所有眉目。望庄主珍重自身,弟子必不负所托,生擒人至,死携尸还,以匡武林正道。”
    侯轻雪的目光绝望空洞地落在最后落款的两个字上。
    韩悉。
    这封信和当初她收到的那个“逃”是一样的手笔字体,遒劲有力却又规矩稳健,她永远都不会认错。
    “你还有什么话说?”
    贺鸣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仿佛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是的,她还有什么话可说?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来人,将侯轻雪带到后山洞牢中严加看管,通知各大门派半月后举行武林大会,一同商讨除害事宜,到时再拿她的性命先为霞山派枉死父子祭奠!”
    侯轻雪很清醒,她虽然被身上的痛楚折磨,甚至难以睁开双目,但思绪却从未如此清晰。她感觉到自己被架起拖走,走了很远的路后双手和双脚分别被粗重冰冷的铁链牢牢锁住,随后是潮湿而冰凉的地面,紧贴上了她的全身。
    她想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却没有想到有一日,是韩悉亲手将谎言揭穿,让她的心万劫不复。一直都是她太笨太傻,韩悉本来就是至正山庄的人,至正山庄怎么会有好人,可她偏偏相信了韩悉的所有话,说出的每一个字,最后害得寒舍如此下场,三人天各一方,含冤受辱。
    侯轻雪想起了师父的话,师父说有些事希望她永远都不懂,可是她现在却彻底懂了。
    浮阙山的雪都没有这么冷过,侯轻雪被阴寒潮湿刺痛骨头,她慢慢睁开双眼,四周阴暗地像是只在书中读过的阴曹地府。
    就算是真正的阴曹地府又有什么可怕,侯轻雪想,最可怕的阴曹地府,其实一直都在人心之中。
    锦阳从早开始便在阴霾之中,直到将近过午,天空才降下瓢泼大雨。
    韩悉站在窗前看着一片灰暗狰狞的滂沱之景,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悸然。自己昨夜已依照约定将事成的消息由暗鸽送出,应当没有什么疏忽的事让他不安。
    秘密传书的字条要比普通飞鸽所传递的正规信函要小得多,韩悉觉得许是自己只精炼地写了几个字没有交代清楚,所以心下不安。
    皱了皱眉,韩悉觉得不安恐怕还有一层,林元修和温子渊一直从早谈到了现在,不知是何结果到底有何计划,温子渊也没来得及和他交代与叶庭云的见面究竟如何。凌昼身在至正山庄,师父神龙不见首,事情却越来越复杂,不知林元修会不会真正能和贺鸣天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柔镜波又究竟是何用意?
    况且阿雪……
    想到这里,韩悉苦笑,原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么。
    狂风像是在这倾盆骤雨中哭号一样,韩悉悄然关上窗子,听见门外脚步声进,随后是节奏有致的敲门声。
    “韩少侠,林老板有请。”
    韩悉掸了掸关窗时衣服沾染上的雨珠,他压下不安的心,叹了口气,这雨不知何时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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