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53 赘断


韩悉没有能说服贺鸣天,而沈南州出马正是贺鸣天不信任的表现,他的暴露和韩悉的算计都成了废棋,虽然有柔镜波从旁相助,但他并不信任这个女人。
    一想到温子渊身边山雨欲来的危险,林元修如坐针毡,却心下怃然。已经决断的事他不能半途而废,再拾起这段孽缘无异于饮鸩止渴。闭上眼睛,空气因为这几日暴雨的浸润也变得微微湿润,林元修握紧了柔镜波的来信,信中还有一件事让他心中充满疑惑,那就是段易川的动向。不知为何,柔镜波竟然想到了横澜岛,陈越之的死的确到现在还没有下文,灵璧门和寒舍自然不过是栽赃嫁祸的受害者,但真正的凶手似乎已经被遗忘,为什么柔镜波一定要他查明?
    疑虑与烦恼一同袭来,即便心机深沉善于谋算,林元修也觉得格外烦扰。
    特别是牵扯到了温子渊,林元修耳边总是回想起那日温子渊离去时那几声清脆嘹亮的马嘶,这声音长久以来环绕在他的耳边,日日夜夜,从无断绝。
    最后,林元修还是井然有序地开始安排柔镜波所托之事,他忍住了所有的痛苦和悸动,最终让所有的遗憾化作心中无声的一缕叹息。
    他不能后悔,也无路可退。
    “昨夜又没睡好?”叶庭云看着温子渊眼下的一团乌青忧心忡忡地问到。
    “还不是担心阿雪。”温子渊咬着仍然冒着热气的馒头,声音囫囵,这几日她睡得都不好,这也
    就罢了,最让人备受摧残的是明明知道担心无意,却还是忍不住牵挂,再加之也许又要面对贺鸣天,温子渊几乎夜夜难以合眼,就算是浅眠也会梦到曾经在玄阳宫时的狰狞岁月,那一段最不想揭开的伤疤,恐怕要为了救侯轻雪,再次鲜血淋漓。
    “安慰你的话,我自己都不信,索性就不说了。”叶庭云笑了笑,笑得格外凄苦,他的粥只喝了一半,兀自在他手边冒着氤氲的热气。
    “这些日子镇子上开始多了一些武林人士打扮的家伙,你还是多多呆在房间里的好,免得惹出事端来。”温子渊强噎下一个馒头后拍了拍手。
    “没办法,你说,你做的坏事可比我要多得多,我只有那一次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果然还是魔教办事更加干净利索。”
    听了叶庭云的喟叹,温子渊笑出声来说道:“可不是,可见杀人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灭口,悬壶山庄显然不教这些,不过你别看你像个呆子什么都不懂,可柔镜波却样样精通,难不成她也是什么邪门歪道的妖女?”
    “她自七八岁起就一直在悬壶山庄学医,怎么可能有那么复杂的背景。”
    “你还没有告诉我,到底当年你被逐出师门的始末,我虽然猜出了一些,但还是想听你自己讲的。”
    叶庭云低头浅笑,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猜出来,我也不用多说了,我的确是冤枉的,可是我也是心甘情愿被冤枉的,现在说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没有后悔没有毅然,反而就像是在提别人的一段过去,不咸不淡,你说奇怪不奇怪?”
    “不奇怪,你那么喜欢柔镜波,她却从未对你手下留情,好歹沈南州还想过救我一命,所以你无论是后悔还是无悔,那都是与傻瓜别无二致了。”
    “所以我还不算无可救药?”叶庭云弯起的眼角和嘴角总是格外柔和,他起身看了看客房的窗外,又踱步回来说,“今日又是阴雨绵绵,不知怎么了,入了夏还总是甩不掉春天的寒气。”
    “奇怪,没像在三千阁的时候日日离不开药,这几日我的伤倒是好全了。”温子渊起身抚摸了一下伤口的位置,已经完全没有感觉,虽然伤疤犹然可怖,但已然痊愈。
    “没了给你煮药喂药的人,你自己也懒,荣宝复伤丸也都是我提醒你才想得起来。”
    “别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温子渊白了叶庭云一眼,她不想提起林元修,本来侯轻雪的事就足够她烦扰,再多一些纷乱的思绪她更疲于招架了。可是话虽如此,温子渊也总是会想起林元修来,有些发生的事不会再因为任何不情愿而改变,她自己也无法逆着自己的心去思考。
    可是或许是这次对话让温子渊和叶庭云都触动了心肠,两日后两个人的黑眼圈都又宽了那么一圈,而每次提及,温子渊总是狠狠地埋怨叶庭云是故意的。
    “你不要点什么?”温子渊正准备到街上走走顺便买些水果,她在门前侧过身问一旁坐在桌前自斟自饮的叶庭云。
    “带点茶叶回来,这客栈里的实在没法下咽。”叶庭云皱着眉头看了看漂浮在茶杯中的几点黑色的碎末,嘴中的苦涩又夹杂着一丝潮霉的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好,我走了。”温子渊说罢便离开了。她昨日倒是好不容易浅眠了一会儿,也没有噩梦叨扰,还算是到达镇上后最好的一夜好眠了,因此她精神也比前几日强了一些。
    古塔镇是个小镇,因有旧朝祈福镇水的宝塔故而得名,虽说是小镇,但因为地势算是要冲,因而往来商旅多如牛毛,镇上的商铺自然也鳞次栉比。而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古塔镇本也是通往至正山庄的必经之路。温子渊一路上看到了不少江湖装扮的男女,想来一定是应了贺鸣天的正字帖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温子渊不愿在这惹人注目的时候过多停留,她买了一包附近特产的云岭白鹤茶,又买了几只梨便匆匆向落脚的客栈走去。
    客栈的布局很是寻常,但凡想要走回到客房都必须要经过大堂的楼梯,温子渊穿过大堂没有多看,正想走上楼梯,却突然被横伸出的一只手截住了去路。抬头顺着手臂看去,温子渊怀中粗布包裹的几只梨子纷纷掉到了地上,滚过脚边。
    “叶寒初在哪?”柔镜波缓缓说道。
    而沈南州站在柔镜波的身后,怔望着温子渊,眼神中忽明忽暗的一点光亮在温子渊看来格外刺眼。
    “楼上。”温子渊冷冷回答,她绕开柔镜波的手径直走上楼梯,没有想到来得不是韩悉,居然是沈南州和柔镜波,可是柔镜波与林元修的瓜葛她十分清楚,却不知能不能相信。犹豫间已经到了门口。
    “这么快,买得什么茶?”
    “催命茶。”温子渊看着叶庭云本是带着笑容的脸一点点僵掉,变成死灰一般的颜色,眼神里写满了仓皇和寂静。
    “你们为何躲在离至正山庄这么近的地方?”沈南州不敢看向温子渊,他看着叶庭云,心中像是有两个猛兽在左右撕扯着胸膛,他想着温子渊的伤势到底如何,是不是仍旧有危险,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去想,那一剑本应已经是最后的交待。
    “明知故问,贺鸣天拿阿雪的命要挟我们二人现身,你不是闻到味道就跟来了么?”温子渊却没有沈南州的神情,她的眼神冰冷,眸中暗沉的神色像是挥之不去的夜色,郁有舒不开的阴霾。
    “韩悉本已经查到你们的所在,我和沈少侠代盟主前来,你们二人是绝无活路可退了。”柔镜波站在门口,她希望韩悉二字能让眼前两个神色各异的人明白自己并非鲁莽前来,她望了一眼叶庭云,那封信,信里的内容,如今她的出现就是最好的答复。
    “韩悉也不过是贺鸣天的一条狗罢了,只是他被贺鸣天要挟,阿雪的命于他来说,比我们要重要得多。”温子渊冷笑着说,她明白柔镜波的话,恐怕是韩悉无法前来所以才让柔镜波代替他来暗中相助,可是韩悉出事莫不是意味着阿雪有危险,温子渊心中的忧虑浓重地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师姐,我愿意跟你回去,放了子渊。”想到了那封信,叶庭云眼中又燃起了希望。
    “你别傻了,你算个什么,贺鸣天是要我死,只要我死了,阿雪和你便能活。”温子渊虽说不是疾言厉色,但也是有些急躁和不安,她明白叶庭云不过是演戏罢了,自己不能不配合下去。
    “阿忆。”站在一旁许久沉默的沈南州突然张口,温子渊听到自己曾经的名字从同一个人的口中说出,当年的缱绻与决绝都是这一个人的话,如今却只剩下疲惫和不堪。她明白与林元修一样,沈南州要得不过是一个了结。
    自己在这些人的世界里,再重要也不过就是个难以割舍的累赘。
    “很多事错得没有办法回头了,”沈南州凄然一笑,声音里沁透着苦涩,“但今日我必须要结束这个错误。你和师父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曾经我以为自己能选择师父还保全你,但那只是一时的天真,我试了,你自由了,但今日却又回到了最初的抉择,对不起,我还是一样的决定。”
    沈南州最后悔的,是曾经他没有勇气去纠正这个错误,于是只好任其一错再错,直到无可挽回,直到他的命运成为一个偌大的死结。
    一切至此,除了无能为力还能作何他想?
    除非给这个死结一个了断,这是他用此生最后的勇气所下得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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