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朱门

59 灰衣


牢内的光线昏暗,侯轻雪早已懒得分辨究竟时辰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她握着笛子,抚摸着竹笛表面光滑的纹理和触感,这笛子的做工很差,可是竹子的质地还是有一种本身最纯质的朴素。
    侯轻雪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师父的笛子,可惜了韩悉还没有听过她的笛声。
    将笛孔对准了唇际,却是一缕粗噶的声音先飘出,侯轻雪赶忙放下笛子,心中满是狐疑,不应该是这样的,这笛子虽说粗糙的很,但之前吹奏却也不是这样不堪的声音。她敲了敲笛身,果然有问题。颇通音律的侯轻雪对音色的感觉很是敏锐,她拿起笛子,发现笛管已被堵塞,可是实在太暗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她纤细的手指刚好能深入其中,小心翼翼地将堵塞地并不浅的异物取了出来。
    那是一团布料,侯轻雪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质,她急忙将团在一起的布条展开,那一瞬间心跳仿佛都戛然而止!上面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像是用极细的笔所写,看不出字体和笔锋,工整的犹如雕印。
    天突、膻中、少海。
    气户,承满,天枢。
    这是六个穴位的名字,侯轻雪脑中闪念一过,原来这就是自己被封住的两条经脉上的大穴,正是为此她才不能使用真气!
    没有再多想,侯轻雪马上席地盘腿而坐,用自己的手指配合内劲依次点开两条经脉上的穴道,果然之后真气舒畅游走全身,仿佛力量全部回到身体内,蓄势待发。沉浸在喜悦中的侯轻雪此刻却更加疑惑起来,她拿起布条仔细观看,发现两行穴位的下面还有另外更小的字迹。
    后日寅时三刻,逃往后山壶谷分叉路。
    侯轻雪看清这些字后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怦然的心跳,一定是韩悉!没错!他要救自己出去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幸福漫溯心间,侯轻雪这次再摩挲起笛身便有了温暖的感觉,后日,她暗暗想着,后日若她能平安逃出,就会再见到韩悉小叶和子渊,她便不用再与贺鸣天和至正山庄有什么瓜葛,大不了天涯海角,总会有一个地方没有武林,没有纷争。她开始理解师父,理解那些从前她不理解的话,理解为什么苦寒的浮阙山被师父称作最温暖的地方,为什么每一个漫长的日子里,师父都能那么笑逐颜开的渡过。
    心中被坚决和憧憬填满,侯轻雪第一次这么渴望日子加快,可是她既不知道现在是哪天,又不清楚是什么时辰,怎么知道后日的寅时该如何分辨?心中一动,她站起身来走到栏杆之前猛拍了下去,几下之后便有人进来。
    “妖女,你干什么?”
    “现在是什么日子,什么时辰?”
    “七月九日,已经巳时了,”来人打量了一下反常的侯轻雪,轻哂了一下,“都快死了还关心这个做什么。”
    直到看着背影离开,侯轻雪才拾起石子悄悄将日期时辰刻在□□的石墙之上,她心中紧张的开始计算,现在将近正午,太阳隐约透过甬道尽头的石窗,那么很轻易能看出时间的渐渐变化,只要记下寅时的影子到了哪里,也就自然清楚可以逃跑的时刻了。
    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兴奋,侯轻雪坐在栏杆前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丝极浅的光影流转。
    “正字令。”
    柔镜波只说了三个字,就让凌昼今日的情绪坠落谷底,但他没有辩解也没再多说,将令牌交还给柔镜波,这意味着在后日武林大会之前他将再也见不到侯轻雪了。
    “大概就是今日,山庄的人也会来,若是有至正山庄的人通知你,你记得去安排。”柔镜波收回令牌又交代了这两日里武林大会的事情,如果她不说凌昼都快忘记了,悬壶山庄的人也就是今日差不多就能到达这里。可是师父到哪里去了,这些日子凌昼想再见一下师父,但往常又都是他神出鬼没来找自己,武林大会迫在眉睫,可是该解决的事却一样都没有解决。想到这里凌昼的沮丧溢于言表。
    柔镜波不是没有看出来,但她又是那样平静地看着凌昼垂头丧气的模样,一如往常。
    果然自这一日起至正山庄便忙碌了起来,韩悉虽说是软禁,但却还能在山庄内走动。入夜时分柔镜波曾亲自踏月来访将沈南州的死一一告知,这让韩悉心中既感到高兴,却又唏嘘不已。
    高兴的是沈南州一死贺鸣天失去了左膀右臂,自己重新变得有利用价值不说,无论是营救阿雪还是帮助师父都大有裨益,可是他又为沈南州的死格外伤怀。平心而论,韩悉并不讨厌沈南州,他甚至觉得贺鸣天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徒弟来,沈南州虽然知道自己师父的所作所为却为虎作伥,恐怕和自己自幼流落幸得贺鸣天收留有关,但即便如此,他自己也应该清楚得很,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他的死贺鸣天甚至可能毫无伤痛,只有可惜而已。
    韩悉哀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可是又不想在柔镜波面前表现得太过多愁善感,于是便敛眉肃穆,轻声问道:“那温子渊可还好?”
    “自然,有林元修在。”
    “只是林元修在,不知计划是否能够顺利如愿。”韩悉想到之前林元修曾反对过他与温子渊之间
    的约定,心中十分没底,可是事到如今沈南州已死,再不抓住这个机会更说不过去。
    “即使没有林元修你现在也是戴罪之身被软禁在山庄中,又怎么能和温子渊与叶庭云联系?”柔镜波一语道破。
    “最重要的还是温子渊活着,只要他们能准时出现便好。”韩悉的话点到为止,他根本不信任柔镜波,这个女人现在虽然紧紧联系着侯轻雪的安危,他绝不能掉以轻心。
    柔镜波点了点头,韩悉看着她从容的样子,心中更是疑惑与不解,他开始担心凌昼,其实早该是他去悬壶山庄的,可是不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想的,最后偏偏成了这样。
    “还有一件事,”柔镜波的话打断了韩悉的思绪,“当时我封住侯轻雪的经脉,如果你们能安全带回她,就按照天突、膻中、少海;气户,承满,天枢这两脉的顺序为她解开。”
    这一夜的谈话让韩悉心境不安,第二日时他想找凌昼去验证一些猜想,可是明日就已是武林大会,他一早起来便发现自己被限制在了自己屋中,如果现在有所异动,那无异于打草惊蛇。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准备也算充分,师父在得到消息后一定已然动身,现在差的就只有如期而至的武林大会。
    可是不知为何,心底的不安像是洞开的冰原,寒风呼啸而过,一次比一次凛冽。韩悉坐在房间看门外影影绰绰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于是他坐在床上屏息凝神,默想着侯轻雪的面容和曾经横澜岛的岁月与时光。
    如果真是的出了什么纰漏,不,不能出现半点纰漏。
    韩悉沉静下了心神,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他擅长冷静,擅长分析,可这些日子里纷乱冗杂的情绪却让自己陷入困境与迷局,而越是紧迫的形式就越需要冷静和沉着,此刻被逼无奈,他还是能够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排除杂念。
    林元修与温子渊是在夜里赶到的,明日便是武林大会,他们二人简单的换了装束后便悄悄潜入了至正山庄一些小门派杂居的别院,这样无人认出也更方便浑水摸鱼。
    “子渊,为什么就不能按我的……”
    “别说这个了!”
    温子渊粗暴地打断林元修的话,尽管她知道这是出于一种温暖的情由,可她还是不愿意任何事情会分去自己的心。
    虽然不愿意,但温子渊依然记得司徒玄曾说过的话,顾忌是成功最大的敌人,她从前没有,可是现在却也发自内心的期望能和林元修能够真正相守白头。可是如果面前只有一条路可选,她不会放弃任何能够救阿雪和小叶的机会。
    “我问你,”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实在伤人得很,温子渊缓和了一下情绪,握住林元修的手柔声轻问,“你是不是说过愿意一直陪着我?”
    “没错。”林元修凝视着温子渊柔情缱绻的双眼,他已经知道温子渊接下来的话,却只叹息着如此回答。
    “那么你就一直陪着我吧。”温子渊的笑容像是午夜才悄然绽放的花朵,精致却零落,没有阳光的暖意,那是绝望与希望并存的笑容。林元修点了点头,他将温子渊揽入自己的怀中。
    长夜像是没有尽头,黑暗像是永无破晓。
    柔镜波望着月色漾起银波,这定然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天气。
    随着月光的流转,太白星恍惚明亮了起来,柔镜波换上悬壶山庄庄主的服制立在铜镜之前,那是一张无懈可击的脸,为了这一日的到来,她已放弃了太多,乌黑的长发被纱冠束起,玉簪穿过空洞稳稳固定,长长的外衫是雾霾一样的灰色,没有光泽,却在黑暗中泛着粗粝的点点光晕。柔镜波记不清是哪个长者在她刚入山庄时说过,灰色是谦卑而仁慈的颜色,介于黑白之间,不偏不倚,这才是医者应有的心境。而庄主的灰色缁衣与玉银冠更是至高无上的医者象征。
    柔镜波想起了第一次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那一日是什么日子?对,是她亲手杀了师父的第二天。
    太迟了,师父,你说得对,但是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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