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蕙人生

74 七十三章


皇帝派管康来传口谕,说他闷得慌,让我进宫陪他聊聊天。我眼皮一跳,拉着苍双曕让他帮我反思最近有没有做错什么事。苍双曕笑,打趣说有约法三章在,即便我做了错事也是他帮我顶着,怕什么?
    我安心。
    到了宫里,我与苍双曕分两路,他去给皇后和淑妃请安,我去见皇帝。管康直接引我进养性斋,说皇帝和佑马上就到。宫娥上茶,清香四溢。我吸了吸鼻子,是绝品三清茶的味道。
    一盏茶下肚,听见内监高喊皇上驾到,我赶紧起身伏拜在地迎侯。不一会脚步声传来,抬眼一瞄,皇帝牵着佑的手正踏步进来。
    见完礼,皇帝指指他对面的座位,让我平身。
    我坐下,佑近前行礼,我扶他起来。皇帝微笑着看佑,问我这孩子是不是又长高了?闻言,我赶紧谢恩,说都是他费心照料的功劳,示意佑给他致上礼。皇帝满意,说了几句佑的近况,然后话锋一转,问晟怎么样?来信没?
    对于父亲和尘封的存在,皇帝从来了然于心。我亦是后来才知,尘封这个具有威胁性的异邦王爷之所以能在苍山与父亲生活的逍遥自在,全是因为梁君与皇帝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关于这项协议的具体内容,我不得而知。听三叔说其实没什么复杂,内容就一条,只要尘封不从事危害齐国社稷的活动,皇帝允许他和父亲在境内长居且不限制活动范围。作为回报,梁君承诺五十年内不以任何理由对齐国发动战争。不过,鉴于三叔不着调,所以我对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一直存怀疑态度。
    晟过完五岁生日之后即被父亲和尘封带走,皇帝初始对于苍双曕的这个决定是持反对意见的,理由很简单,皇室血脉不能外流!面对诘责,苍双曕以八个字回应:兄弟阋墙,引狼入室。皇帝听后不言,沉吟良久让我们退下,什么话也没说。不反对等于默许,父亲和尘封带着晟顺利出京。其后,父亲每隔一个月会给我来一封信,述说晟的成长情况。他和尘封在京几年,跟我学会了素描画法,有时候会画几张晟的生活小像过来,以慰我和苍双曕的思子之愁。
    “父皇,您看。”我从绢袋中掏出晟最近的几张画像呈给皇帝看。父亲很细心,描画的都是生活中的场景,晟有时候在练剑,有时候在读书,有时候和尘封在深山围捕野畜……皇帝接过,细细看了下,抚着胡子颔首说:“看来兰陵王没有亏待朕的晟儿。”
    我闻言汗,心说怎么可能亏待?尘封爱屋及乌,和父亲一样对我的几个孩子视若掌珠。尤其是晟,父亲说这个孩子身上有他的影子,尘封听了非常高兴,是而对晟极为的上心。他们离京之时,尘封与我私话,让我放心,说十年后,他会还给我一个上马可驰骋天下,下马能安心田园的翩翩公子。
    “皇媳,”皇帝手持其中一幅画,指着问我,“晟儿这是在干什么?”
    我倾身一看,应道:“回父皇,晟儿在和兰陵王染布。”
    “染布?”皇帝一听笑,把画拿给佑看,问:“佑儿,看看你弟弟在干什么?”
    佑瞄了一眼,不屑,说:“皇祖,孙儿也会。”
    皇帝惊讶:“你也会?”
    佑点头,说:“母亲的书里记有染布的方子,孙儿看过,也跟母亲学着染过。”
    皇帝闻言,看我一眼,问他:“佑儿,你为何要跟母亲学做此等妇人之事?”
    佑回说:“皇祖,母亲说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丰则知廉耻,身为皇室子孙唯思稼穑之先,不以珠玑为宝才可抚民于静,安邦定国。”
    皇帝听完,又看看我,继续问他:“你母亲还说了什么?”
    佑反问:“皇祖,母亲说了很多,您想听什么?”
    皇帝说:“不拘,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佑应诺,想想,朗声道:“母亲说过要克俭节用,实弘道之源;崇侈恣情,乃败德之本;还说唯心正、身修、家齐方能国治、天下平;天下之事,上能懂天,下能知地,方为天下主……”
    我脊背冒汗,佑说的这些大部分是为君之道,皇帝若藉此认为苍双曕有不臣之心,那么……
    不敢想下去了。
    我赶紧跪下向皇帝叩首请罪。佑被我的举动吓住,滔滔不绝的声音停了下来。皇帝不理我,让佑继续说。于是,稚子之声再起:“君无为则百姓乐,君多欲则百姓苦;君有道则人推而为主,君无道则人主弃而不用……”
    我伏在地上,全身冒汗。原本教佑这些只是想他成长为一个有出息的男儿,没想到今日漏了底。同一句话听在不同的人耳里,完全能解读出不同的意思。这种言论听在皇帝耳里,给苍双曕扣顶大帽子不过是动动嘴的事。佑停下,我向皇帝连续叩头,求宽宥。皇帝不理我,沉声唤管康进来,让他把佑带下去。我惶恐,脑中想象着苍双曕获罪的情景,浑身不由颤抖。
    管康带佑下去,皇帝不说话,养性斋里的气氛降至冰点,静寂的可怕,除了我磕头碰地的声音,似乎连呼吸都凝滞了下来。回想与苍双曕生活的点点滴滴,愧疚之意如潮水般涌来。相识以来,他爱我宠我信我,可我不但没有回应他相同的感情,反而可能推他入万丈深渊。额头磕出了血,我痛而不知,心里惟愿神佛保佑,不要连累苍双曕,有罚我来受,有罪我来顶,心如刀绞,眼泪流出来。
    “皇媳,朕终于看见你怕了。”皇帝悠悠开口。
    我愣了愣,什么叫终于看见我怕了?我一直胆子不大,畏皇权如虎,不然当初怎么可能愿意嫁给苍双曕?
    皇帝摆摆手,说:“起来吧。”
    我不敢。
    皇帝微笑,面色深不可测,看着我道:“你本无罪,何来恕罪之说?”
    闻言,我放松的身体差点瘫在地上,忍着额顶的剧痛再向皇帝磕头:“臣媳叩谢父皇圣恩。”
    皇帝伸手扶我起来,待我坐下,他问:“皇媳,可知朕为何说你无罪?”
    知道,但是不能说。苍双曕若是储君,我教导佑的一番话便无从指摘。但他现下不是,我回答这个问题就是大罪。若被扣上谋反,妄猜圣意之类的大帽子,将难逃灾劫。
    皇帝见我不应话,意味深长的说: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既如此,为何还怪朕厚佑,薄晟?”
    我赶紧说不敢,从未如此想过。
    “哦?”皇帝看着我,似笑非笑,“朕怎么听说你常言朕是个偏心眼的皇祖?”
    我额头冒汗,汗水浸入伤处,袭来一阵麻痛之感。皇帝见我又装傻,哈哈大笑。我悄悄擦汗,心里直飙脏话,看来今天要不把我吓个够,他是不打算罢休。
    果然,皇帝笑完再问:“你可知朕为何赠佑黄龙佩?”
    我抑住跳到嗓子眼的心,硬着头皮回说:“臣媳不知。”
    皇帝不信,眼睛盯着我道:“皇媳,欺君可是大罪!”
    我欲哭无泪,起身离座,俯身拜道:“父皇,恕臣媳愚钝,不敢妄猜圣意。”
    皇帝逼问:“这么说你承认是不敢,而非不知?”
    我要崩溃了,他绕来绕去的想干什么?当谁稀罕那个破太子之位?
    好吧,我稀罕,那个位子系着苍双曕的命,坐不上那个位子,他就会没命。他没了命,我和孩子们也别想活。思及此,我心一横,牙一咬,抬眼望向皇帝道:“父皇,您说的没错,臣媳不是不知,而是不敢!”
    皇帝闻言微笑,捋须缓缓道:“诸媳之中,数你美慧,女子生而有你这般胸智,若不安分,实非社稷之福;朕的曕儿有天纵之才,诸子之中,数他有帝王之霸;可他的元妃不争气,性子懦而无为不说,膝下亦无嫡嗣,难当国母之任。”
    我腹诽,皇后也没儿子。
    “国欲昌盛,需赖明君,国有明君,须得贤后,皇媳,朕虽早知你有贤后之能,却不知你有无贤后之德,朕今日不讳告诉你,彼年,朕将黄龙佩赠给佑儿意在审看你,你当庆幸自己没有让朕失望,不然……”
    我明白,不然就死!
    “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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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汗淋漓的退出养性斋,看见管康领着太医在外等候。太医给我敷药包扎好后,管康引我和苍双曕汇合。
    出宫回府的路上,我软在苍双曕怀里,想着皇帝的话,心悸不止。苍双曕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问疼吗?我想说疼,转而一念,疼又如何?难道去找皇帝报仇?遂道:“只破点皮,不疼。”苍双曕不信,轻轻揭开绷带,一看,他倒吸一口气,再望向我时,眼睛已润:“囡儿……”
    我笑笑,抬手抚上他的脸,安慰说:“别担心,真的不疼。”此君说过,他自己可受万箭穿身之痛,却看不得我有毫发之伤。生洛的时候,胎位不正,我难产。他跪在产床边,捧着我的脸,涕泪横流的哀求我不要丢下他,说他不要孩子了,不要女儿了,只要我肯睁眼,他什么都不要了……
    苍双曕紧紧拥着我,脸蹭着我的颊,哽咽着道歉:“囡儿,对不起……”
    我摇头,揉摸着他的脸颊,说:“曕,我们是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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