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手江山为卿笑

秦川登基的那天，昭平苑传来灸月失踪的消息。那一晚，害怕遭暗算以及露马脚而从来是滴酒未沾的秦川喝了整整一晚的酒，然后翌日睡了整整一天，等到晚上，小花子前来伺候他更衣起身的时候，寝殿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小花子望着那空空的床，不住地叹气。
    秦川出了宫，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灸月在什么地方。这出局，早在他懂事开始便已经慢慢布下，灸月的出现刚好给了他收网的机会，就算灸月没有出现，他也会安排一个女人出现。灸月出现的巧，也出现的不巧，因为灸月，他可以继续当那个傻傻的没有人会设防的九皇子，而不必冒着被人拆穿的风险去安排自己的人，但让秦川始料未及的是，他会对她动了真心。
    天下与美人，自古以来凡是帝王，似乎都曾面临过这样的抉择。身在帝王家，就无法拥有专宠，最多不过是多掀了谁的牌子，多宿了谁的寝殿，多看了谁一眼，多赏了谁一点，但总有必须离开的时候。秦川一登基，朝臣便开始上谏纳妃的事情，也有朝臣拐着弯举荐自己的千金或者亲人。那时候秦川才发现，灸月出现之前，他想要的是江山，灸月出现以后，他想要的是灸月。可如今，他得到了江山，却失去了灸月。他不在乎没有他的朝廷会怎么样，小花子那么精明，应该能拖过一阵，但他在意灸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冷着饿着。他是真的担心。
    这天，秦川漫无目的地走在集市上，不知是不是太想念灸月的缘故，他总会看到灸月的影子。可明知道那不是，因为那些身影看起来虽然像，却没有那快乐的气质，那是可以感染到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安心的气质，是灸月特有的。
    秦川走进一家客栈，叫了些酒，独自喝着。“老板，一间上房，最好是窗子对着大街的，哦，完了给我准备些饭菜送到我房里，尽量快点，谢谢。”熟悉的声音从柜台那边飘来。
    秦川抬头，一眼便望到了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她什么都没变，看起来还是那么快乐的，只是偶尔眼神中闪过的悲伤却是那么地陌生。
    “灸月……”秦川开口，声音干涩。灸月身子一僵，似乎没有意识到心心念念的人会突然出现，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左右一看后，自嘲一笑，让小二赶快带她上楼。
    “灸月！”秦川提高了声音，跑过去抓住灸月的胳膊。灸月这才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但很快镇定下来，压住怦怦乱跳的心，淡淡地问：“您怎么来了？哦……您是巡行吧？多日不见，别来无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您慢用。”秦川皱了眉。
    灸月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跟着小二上了楼。心里如翻江倒海般折腾，浑身的力气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抽离。他怎么会来这儿？为什么好不容易适应没有他的世界，他却又出现了？他已经是皇帝了，他的世界和自己再无瓜葛了不是吗？就算再相见，也只是作为曾经的相识，一个招呼便可，甚至，也许两个人该作为陌生人来相待会更好吧？不是有句话，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吗？那他们，算是相忘于朝廷了吧？灸月进了房间，等小二出去以后，强忍着的泪水落了下来。如果一开始喜欢的是秦木漩，如果一直这么以为着，该多好，至少可以陪着他去死，而不必像现在，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连想念都变得多余。
    “笨秦川！臭秦川！知不知道随便糟蹋女孩子的心，会天打雷劈的？呜呜……真是讨厌！人家好不容易已经下定决心要忘记你了，你还出现在人家面前做什么？后宫佳丽三千，还不够你宠的爱的吗？讨厌！讨厌死了……什么破琢玉烂姻缘！都是骗人的！骗人的！皇上说的没有错，这个世界谁对谁都不会是专一的，谁对谁都不会是真心的……呜呜……”灸月从怀中掏出那块琢玉，举高了手，想要把它砸碎了，可左右砸不下去，心里总还是不舍得的，最后把它放进了怀里，走到桌边，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门外的秦川听着那压抑的哭声，心莫名如针扎般疼痛。
    “啊……”里面的灸月却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秦川当机立断踹开门踢进去，骇然看到灸月被一蒙面人挟持着，刀就架在她脖子上。秦川大吼：“放开她！”没有问对方是谁，为什么这么做，他眼里心里看到的都是灸月的无助，担心那把刀会伤害到灸月。
    蒙面人压低了声音，说：“我等了十天，跟了她十天，终于等到了你。”
    秦川双眼一眯，说：“你先放开她再说。”
    蒙面人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放开了她我还有命活？安国公的儿子武功不弱，你被踢中却毫发无损，你以为谁都是父皇，无法解释的现象就推给老天保佑吗？你的本事是深藏不露，就如你那深不见底的心机一般，我怎么敢大意呢？”
    “你想怎么样？”秦川没耐心地质问。蒙面人逐渐摘下面罩，赫然露出秦木漩的脸庞。
    秦川眼神一冷：“是你？你没死？”说着，他望向灸月，后者自知理亏地低下了头。
    秦木漩说：“灸月将毒酒换成了假死药，又让我躺入棺材中，待运送入皇陵后，便买通里边的人将我放了出来。”那日灸月离去前的握手，便是将写着计划的纸条塞给了他。秦川说：“既然灸月救你一命，你为何还要加害她？”
    秦木漩哈哈一声笑，说：“灸月不也曾救你一命吗？可你最后，不也如我这般回敬了她？秦川，如果你对灸月无情无心，就不会来找她，这些时日我一直问自己，你到底对她有没有情有没有心，如果我等不到你，那么我就陪着灸月一直天南地北地走下去，但你若出现在她面前，她便是我与你谈判的筹码。”
    “你要江山？”秦川冷了脸。
    秦木漩说：“谁不爱江山？谁不想要江山？便是你，煞费苦心多年，不也是为了得到江山吗？只是现在，似乎灸月在你的心里比江山更重。好弟弟，你我只是各取所需，你要美人，我便将美人给你，我要江山，你就把江山给我，你我得到各自想要的，岂不皆大欢喜？”
    秦川眯眼，冷声问：“若我都想要呢？”
    秦木漩失笑，说：“我的好弟弟，你可知，太过贪心是会招致横祸的？鱼与熊掌尚且不可兼得，不是吗？”
    灸月呸了一声，说：“哼！秦木漩，你别做梦了！秦川怎么可能会答应你这种荒唐的条件？你别忘了，秦川处心积虑多年，不就为了这一天吗？他今日出现在这里，只是个巧合，你还真以为，我灸月有如此大的魅力？”没想到秦木漩会忘恩负义，灸月心道真是瞎了她自己的狗眼，竟然会以为自己对他至少有点迷恋的感情而放了他。
    秦木漩看着秦川，说：“是与不是，端看九弟怎么想的？灸月，还是江山？”灸月的心也突然紧张起来，怦怦跳得厉害。
    秦川说：“就算把江山让给你又如何？难道朝中人还会信服你不成？未退位，未明原因，突然换了皇帝，你当朝廷在做什么？扮家家酒吗？”
    秦木漩说：“关于这点，我已经想好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说，“只要你吃下它，就会立刻衰老，到时候谁也认不出你的模样，而我，则易容成你，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再换回来，你我之间最为熟悉，何况你突然换了个人，朝野上下除了你亲近的人，谁还分得出谁是谁？怎么样，秦川，可想好了？我是准备拿这命赌了，赢了便是江山之主，输了，还有灸月陪着我赴黄泉路，如何都不亏，可秦川你可想好了，或输或赢，关系着你的一生呢。”
    秦川拽紧了拳头。
    灸月在一边冷嘲热讽：“秦木漩，你脑袋被门夹了是不是？搞清楚，你要换的是整个江山，不是一栋别墅诶，谁会那么傻，我又不是仙女下凡，值得谁来换？何况，秦川又不是真心爱我的，他也只是利用我达到他的目的而已，我看你一定是受刺激过头，脑子秀逗啦。”
    秦木漩眼看着秦川似乎不为所动，才终于有点失望地收了刀，将灸月搂入怀中，不顾她挣扎，说：“我原以为，你对灸月终是有情的，看来是我错了，也罢，你选择江山，我也只能选择美人了。灸月，还记得第一次你我相遇吗？那时候，你心中满满的，都是我吧？就算你现在心里住进了另外的人，只要假以时日，我相信……”
    “放开！秦木漩你放开我！”灸月又踹又踢又咬，奈何秦木漩力气大过她，如何也挣不脱。“我换。”平地一声雷。秦木漩和灸月同时震慑。
    秦川说：“江山换灸月是吧？我换。”灸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她有没有听错？秦木漩也是呆了一呆，但很快反应过来，举起手中的黑色药丸，说：“我信不过你，除非你先吃了它。”
    灸月急得大喊：“不要吃！秦川！你明明是爱着你的江山的，你明明想要选择江山的，听你自己心底的声音，我的话，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反正我原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何况你我从来没有相爱过，你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事情还可以用另外的方法解决，一定可以的。你听好了，我宁可和秦木漩一起下地狱，我也不会高兴看到你拿江山换我的。”那药，是刹那芳华啊，一旦吃下，便无药可解，难道他甘心一生的大好年华就这么没了吗？不，就算他甘心，她也不甘心！
    “灸月，没事的，只是一颗药丸，如果能因此挽回我的过失，能够弥补我对你的伤害，也没什么不可以的。”秦川笑笑，说。
    灸月的眼睛红了，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掉下来，呜咽着说：“傻瓜秦川！笨蛋秦川！谁要你的弥补？谁要你的挽回？你明明就不爱我，明明就不爱我……呜呜……”嘴里说着不相信，人却已泣不成声。
    秦川依旧笑着，心里坦然，原来呵，这便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吗？原来即便是整个江山，也比不过真心所爱的人，灸月啊灸月，为何你不早一点出现呢？又或者，为何我不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呢？白白错失了你我那么多相爱的日子，真不甘心，很不甘心哪。
    秦川的手抬了起来……秦川的手慢慢靠近了那颗黑色药丸……秦川的手快要拿走那颗黑色药丸……
    突然，灸月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狠命推开了秦木漩的另一只手，抢先一步夺过了那药丸，一丝犹豫都没有，一口吞了下去。
    “灸月……”秦川大叫。与他同时喊出声的，还有秦木漩。
    灸月的视线逐渐模糊，可她仍努力笑着说：“傻瓜秦川，如果有一天，当我老了的时候，脸上长满了皱纹，好难看好难看的，你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愿意为了我不顾一切，哪怕舍弃江山，舍弃生命，舍弃韶华，也会对天下说，非我不可？”
    秦川上前一步接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将头埋入她玉颈，轻声说：“就算有一天，我们都老去，就算，快要入土的时候，我也会牵着你的手，死也不松开，我还会对阎王殿的小鬼说，你是我秦川今生最爱的人，来世，后世，生生世世，都是我秦川，愿意舍弃一切牵手的人。”
    “嗯……那我……就放心了……不可以……不可以毁约哦……毁约的话……顾曼曼会……会压死你的……她……她对我……最好了……所以……所以……”灸月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
    秦川紧紧地搂着灸月，低声说：“纵使你负了我，纵使负了天下，我也定不会毁约，灸月，等你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不准你离开我，不准你自卑，不准，你可听到？可听到？灸月……”
    那一日，客栈的老板看到有位白衣翩翩的公子抱着一银发老人蹒跚离去，那一日，小花子忽然发现，回到皇宫的皇上变得更沉默，没事的时候喜欢去求安林弹琴，那一日，某片与世隔绝的山林之地，住进了一对酷似母子的人儿，但那男子却对老者浓情蜜语，呵护有加，绝然不似母子。
    那一日，乌云密布，却未曾下雨。
    “可有男子愿为你舍弃江山？”“有，他叫秦川，小名傻瓜，大名……笨蛋。”
    “可有女子愿为你抛却荣华？”“有，她叫灸月，小名笨蛋，大名……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