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琴音

他们搭乘计程车，往殡仪馆赶去，坐定以后，魏小军才开始解释：
    “白素素，这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算不告诉你，你去问那帮家伙，应该也能问得出。”他顿了顿继续说：
    “上次你被学校处分，笑凡他听到那帮家伙说你坏话，然后就和他们打架。”素素眼睛湿了，她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你知道他那个样子，根本就无力还击。”
    “他，伤得很重么？”素素盯着自己搭在膝头的双手。
    “医生担心他内脏出血，休克，所以一直留院观察……”
    “？”素素还有些没明白。
    “他没有手，不能保护自己，现在自作主张跑出去，很危险的，万一出什么事，就……”他没说下去，素素从他的神情，隐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伯父最近很忙，去了外地，只有笑凡一个人在医院，要不是我今天特地去了医院，想带点儿东西给他，现在恐怕都不知道他已经失踪一天了。”素素犹豫了一下，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拨通了杨笑尘的电话：
    “小师兄，是我。”
    “怎么？”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和不耐烦，素素这才想起今天的不愉快，但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笑凡不见了。”
    “……”他不明白素素的意思，“打电话给我就为了说这个？”素素的心凉凉的，眼睛有些胀痛。
    “求求你，帮忙去找他，你知道他可能会去哪里吗？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能出院，很危险。”
    “他还没出院？”杨笑尘的语气有些变了。
    “是他自己自作主张离开医院……我们人手不够的，拜托你也帮忙找他，好吗？”素素试探着。
    “……我联系雅琴一起。”他沉默了一阵，才开口回答，说完便挂断电话。素素感觉手心里全是凉凉的汗珠，她顾不上害怕，脑海里不断回想着杨笑凡可能去的一切地方。
    “我去了他家，刚才又去了学校，都没有他的踪影。”魏小军心急如焚。然而，当他们到达殡仪馆，预料之中的，杨笑凡早已经不在那里了，素素倒是恰巧遇见了路婆婆的大女儿，除了五官里的某些轮廓，她已完全看不出曾经的影子，匆匆塞给素素一封信，嘱托那是路婆婆留给她的东西。
    素素攥着信，百感交集，想起杨笑凡安慰她的话，不顾一切转过身狂奔起来。
    “去哪啊？！”魏小军皱着眉头，不解地追上她，素素并没有放慢脚步，她知道跟上她的脚步，对魏小军来说毫无压力。
    “我，去游乐场。”她跑得气喘吁吁，一开口，鼻腔里又一阵酸胀。不知道为什么，她忍不住地期待着，期待着他会在那里，那个她曾经吻过他的地方，这大胆而自不量力的期待，到底出于什么心态，素素不知道，更来不及去知道。魏小军，虽然不解不过还是点头应允，他们互留号码，就分头去找了。
    出租车把素素带到了目的地，那些熟悉的场景，让她的泪腺又饱满起来。她几乎瞬间就朝摩天轮的方向飞奔而去，然而，所有的期待化作了泡沫。素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居然那么自以为是。她念念不忘的吻，对杨笑凡真有那么重要么？是她太高估杨笑凡对她的感情了吧。
    素素登上摩天轮，傍晚的余晖将她全身笼罩上温暖的颜色，可是心却沉到了找不到的地方。她的脑袋乱哄哄的，可是完全想不出杨笑凡去了哪里。
    走出游乐场，她迷茫地望着马路上的车来车往，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杨笑尘还挂坠那晚，笑凡曾对她说的话。
    这就是，她想要的吗？
    素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您能站那边么？”素素一回头，便看到一位穿着工作制服的青年，他手中的水管里流出一股股的水，流入她身后的花圃里，他见素素表情有些呆滞，随后温和地解释，“我怕溅起泥水弄脏您的衣服，因为这边的灌溉系统出了点问题，暂时只能这样，所以，给您添麻烦，真抱歉。”素素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开口说什么，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挪开位置，她盯着那如同小河一样的流水，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就像小时候的那条河流，她的心头瞬间敞亮起来，怎么就没想到呢？杨笑凡，会去那里吧？素素虽然心头还有不确定，可是，已经来不及质疑，转身狂奔。
    在车站买好车票，上车，这个过程中，她好几次被脚底的东西绊到，虽然没有摔个鼻青脸肿，可是分明看得出，她情绪不稳定，下车后，她才发现，钱包被偷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她已经不知道，好在当时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手机还在手里。她迷茫地坐在候车大厅，眼睛又湿了。手机忽然欢唱起来，素素赶忙接通。
    “你在哪里？”杨笑尘的声音传来，她来不及回答问题。
    “小师兄，你听我说，我在X镇，我想笑凡可能在桥上。”
    “……桥……”他没有再说话，素素对着手机“喂”了半天，才发觉早已挂断。呆望着候车大厅的钟表，秒针正在不知疲倦地旋转，这样的小车站，连像样的钟表都没有，表盘都泛黄了。素素看着自己因为电量不足而关机了的手机，眼睛有些发直，在车站等着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能等到小师兄也说不定。可是她偏偏没有想过，万一杨笑尘不出现，会怎样。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阴沉沉地压在素素的心头，她的胃在无休止地咕噜咕噜抗议，可是却一点食欲也没有，她盯着出站口，都快把那里望穿了。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素素噌得窜了起来。
    “小师兄啊！！这里！”她使劲挥了挥手，生怕与他错过。男生闻声看到了素素。两人走出车站，什么话也没有说，杨笑尘叫了计程车，车子微微摇晃，窗外的霓虹都变成了流光，素素有些焦躁，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杨笑尘却只顾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色已浓，越是往郊外，越是黑黝黝看不清，到了桥下，杨笑尘犹豫了一下才回头对素素说：
    “我在这里和司机等你，你去上面找，这么晚了，如果司机回去的话，我们就回不去了。”素素点点头，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只管往桥上跑去，天太黑，路也不好走，跌跌撞撞跑上桥，她的视觉已经渐渐适应了黑暗，看到那个蹲在桥栏边的黑影，她的心仿佛恢复了跳动。加快步子朝他走近。
    “呀！”素素惊叫，右脚踩到了什么，她立刻弹了起来，赶忙蹲下来，右手摸索了下，然后摸到的是杨笑凡的脚趾，好冷，她抬起头，对上了杨笑凡微微惊讶的眼睛。
    “哎呀，对不起，我踩疼你了吗？要不要紧？”他稍微挪开了脚的位置，挣脱素素的手。
    “别碰了，脏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转开脸望着别处，素素的眼睛越来越适应月光，已经隐约看得清对方的轮廓。
    “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询问。
    “我没事。”两个人陷入了尴尬的寂静。素素稍稍迟疑，最后选择席地坐在他的身边。
    “你不开心。”
    “……”他没有回答。
    “在想什么呢？”
    “疼……”他呼了口气，半垂下脸，素素这才发觉，从刚才开始，他的身体就有些不自然的颤抖，只是忽然开始变得剧烈起来。
    “幻肢痛吗？”素素急急地问，只见对方微微点了头，她赶忙蹲起，一伸手，却碰到他的脸，湿湿的，素素吓了一跳，赶紧收回手。
    “……疼……”他的声音被挤压变了形，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喘息也越来越剧烈，“……素素……疼……”嘶哑的声音刺痛着素素的耳膜。
    “我该怎么办？笑凡，你告诉我啊！”
    “——啊——啊——”他带着哭腔嘶吼起来，素素的心都被他喊碎了，她再也听不下去，跪在他面前，一伸手，就把他揽进了怀里。闻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轻轻抚着他的发尾，可以感觉到一股潮热从他的外套透出来，已经满身是汗了。
    他的泪热乎乎的，濡湿了素素的衣领，她环抱住他，希望这样能够给他安慰。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他才渐渐平复了下来，只是很虚弱地靠着素素喘气，素素知道，他一定还在疼，一定是那样。
    “我们回医院去，好不好？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素素抚着他微微起伏的后背。他没有说话。
    “你真傻，什么都不跟我说，可是我总会知道啊，为什么都不告诉我。”素素感觉喉咙一阵哽痛，“我们回去，如果你真的出什么事，我会愧疚死的……”
    他终于开口，低哑地说：“我走不动。”
    “嗯？”
    “我扭到脚，走不了。”他接着说。
    “我扶着你。” 他摇了摇头，素素伸手去摸他的脚，可是他却挣扎了下，素素明显感觉到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
    “你扶不动，我没有胳膊，不好借力，不行的。”他喘着气。
    “你还在疼？”她好像察觉了什么。
    “……嗯……”他哼了声。素素一咬牙，朝桥下喊起来：
    “小师兄——小师兄——”她喊得声嘶力竭，她相信，杨笑尘应该能听到的，然而，她不知道，从刚才开始，杨笑尘就站在不远处。他的心早就被戳得七零八落。吞了吞口水，迈步走了过去。蹲下身：
    “扶他上来，我背他。”素素一边照办，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杨笑尘弯着腰，站起身，他侧过头望着素素：
    “帮忙扶一下。免得他掉下来。”
    “嗯，哦。”
    上车后，善良的计程车司机，当即决定开车送杨笑凡回到医院里去。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素素不想和他们两个人任何一个太亲近，或者仅仅是出于对他们的保护，素素自作主张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哥，能帮我系安全带么？”笑凡微微颔首，他没有看他。
    杨笑尘本来就打算这样一言不发，当做身边的人不存在，却没想到杨笑凡会主动开口。杨笑凡见杨笑尘好久没有行动，才终于侧过头：
    “哥，帮我系吧，不然车拐弯，我会倒。”
    “嗯。”他有些后悔刚才的分心，比起被笑凡怨恨，被他误解，才更加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