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琴音

走上楼梯的那一刻，笑凡已经听到了人声，他并没有仔细分辨，等他登上台阶，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心里才后悔起来。
    素素望着楼梯口的那个身影。
    “笑，笑凡？”声音在空荡荡是走廊里回响，杨笑凡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就在素素念出这个名字的那一刻，她看到杨笑尘微滞的肩膀，然后缓缓抬起头，眼神掠过空气，一切仿佛凝结了起来。
    “哥，妈妈，你们……也在这里……”笑凡的眼神有些闪躲，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情。素素看着笑尘缓缓扶着墙站起身，他的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苍凉的白色，他回过头，深深望了梅老师一眼。便朝楼下跑去，梅老师急了，赶忙去追，可是穿着高跟鞋的她，一下摔倒在地。
    “妈……”杨笑凡几乎立刻跑了过来，他蹲下身，见梅老师挣扎着想要起来，他才轻声说，“您别动，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梅老师愣了下，笑凡抬起头望着她，“手挪开一点，你这样我看不清。”梅老师将扶着脚踝的右手挪开。
    “没事的，我想应该没有伤及骨头。”
    “去，去追他。”梅老师声音颤抖，盯着杨笑凡，“快去呀！！”她的眼里含着眼泪。笑凡咬了咬嘴唇直起身子：“素素，拜托你，送妈妈去医院，我去追哥。”
    说完便消失在楼梯口，他的脚步声一轻一重，素素才想起他的脚伤还未完全痊愈。
    待笑凡下楼的时候，杨笑尘已经沿着宽阔的人行道跑出好远，他咬了咬牙，开始迈步去追，左脚踝的疼痛加剧了，就在离哥哥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杨笑尘减缓了脚步，笑凡也渐渐随着他的脚步放慢了速度，他望着他的背影。杨笑尘知道弟弟就跟在身后，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戳破。
    一前一后走过喧嚣的马路。笑凡已经明白哥哥想要带他去哪里。
    那一片的住宅区已经荒废，拆除了部分，平房的地方，也成了一片空地，只有当年的高压线还是一成不变。
    杨笑尘缓缓转过身，可是他自始至终都不敢去正视这样的弟弟。杨笑凡稍稍犹豫了下，然后走了过去：
    “还好么？哥。”他吞了吞口水，
    “……”杨笑尘只是垂着头。
    “这里，都变样了，他们离婚以后，就再没来过，以前这里还有一排平房的……”笑凡环顾了下四周，却露出笑容。
    “……喂……”杨笑尘咬着嘴唇，打断了笑凡，眉间是一闪而过的痛苦，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笑凡的胳膊，然而只有两节空空软软的衣袖停留在他掌心。
    “……”笑凡愣了下，微微侧过头望了一眼，然后抬起眸子。
    “对不起……”他慌忙松开手，笑凡知道他一定是想起还挂坠那晚上的事情，所以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没事儿……我都习惯了……”他温暖地笑着，扬了扬下巴，“你别在意。”
    “对不起！”他抬起头盯着笑凡的脸孔，那眼神认真而绝望，笑凡的笑容渐渐被他的眼神吸光了力量。
    “那篇报道的事情，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他们会写那些，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不会同意的！！”他嘶吼着，眉眼里满是自责。
    “哥……”杨笑凡抿了抿嘴唇，“你看着我。”笑尘低低地喘着气，抬起头。
    “你还记得吗？你一定要成为钢琴家啊，我会帮助你，一辈子的约定。”
    “什……么……”杨笑尘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弟弟，然后攥紧了拳头。
    “一辈子的约定。”他暖暖地望着他，“所以没关系，虽然不喜欢被问那些问题，不过可以帮到哥，我觉得也值得的……”
    “笑凡！对不起！！我……请你不要原谅我！！”杨笑尘痛苦地微微摇头，退后了小半步，然后转身跑开了。杨笑凡少有的气恼，没有双手就不能拉住跑开的哥哥，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追上他，左脚踝传来火烧火燎的疼痛。他强忍着一瘸一拐往哥哥跑的方向走去，刚才，就在哥哥转身的时候，分明看到有东西从他的身上掉出来，可当他低头看清楚时，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哥——哥——”所有的呼喊，却都石沉大海。
    那是他当年所写的第一首曲子啊！也正是这首曲子的乐谱，令他永远失去了手臂。
    “哥——”他开始喊得声嘶力竭，可是早就已经看不到杨笑尘的踪影，他缓缓蹲坐在地上，用右脚捡起乐谱，费了好大劲把乐谱塞进上衣的衣袋里。忍着扭伤的疼痛站起身，咬着牙加快脚步朝杨笑尘跑开的方向追赶，然而，这满是瓦砾碎砖的地面，对杨笑凡来说是最危险的一种，何况此时他的脚还受了伤。
    拖着受伤的左脚才走出不到五米，他的裤脚就被地上一根突起的废钢筋挂住，致使重重摔在地上，着地的瞬间，灰尘呛得他猛咳起来，膝盖处传来阵阵刺痛，应该是掉皮了，他咬咬牙，挣扎着翻身，身子下尖锐的砖石，刺得他生疼，眼睛便湿了一圈，强忍着疼痛，拼命扭动着身体，可是，起不来。
    看着在地上挣扎的弟弟，杨笑尘看不下去，他转身背靠着废楼一面倒塌一半的墙后，用左手捂着眼睛，可是还是有一行行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巴，滴滴答答。
    “哥——”，杨笑凡的趴在地上挤压到了肺部，因为声音和着不匀称的喘息声，仿佛一把刀，把他的心戳得面目全非。
    “哥——”
    “哥哥……求求你……”笑凡咬住了嘴唇，心头涌起一丝绝望。
    ……
    “哥哥，乐谱要拿回来，给妈妈看，妈妈就不会打你了……”
    ……
    杨笑凡感觉有人伸手从身后扳住了他的肩膀，那双手臂很有力，帮他翻过身来，他觉得呼吸终于顺畅了，望着炫目的日光，有些发晕，索性就将身体靠在对方的手臂上，等到眼睛渐渐适应了阳光，最先映入眼帘的轮廓，他知道那是杨笑尘，微微眯着眼睛，笑了：
    “哥……你怎么才来啊……”杨笑尘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是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一颗颗砸在笑凡的身上。
    “你在哭啊，真丢脸……”他笑得像个孩子，“哥，羞……羞。”杨笑尘咬咬牙，小心地扶他坐起。然后不由分说挽他左边的裤脚，笑凡没来得及缩回，左脚踝便露了出来，已经肿得跟面包似的了。笑尘的手指有点颤抖，他抬起头，望向笑凡的眼睛。
    “没事的……”笑凡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笑尘则蹲在他面前，手垫着袖口，擦了擦他黏在脸上的灰，然后帮他拍掉胸前的尘土。
    “我很好……”笑尘喃喃地答道。
    “……”笑凡知道，他是在回答他一开始的问题，于是安静地听着。
    “只是，总梦见你受伤那天的事，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吞了吞口水，抬起右手指了指右前方：“你就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一块有点潮湿的土地，一动不动。”笑凡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个你也记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他挑挑眉。
    “那乐谱，并不是不小心才飞出窗户。”他埋下头咬着嘴唇，下定决心要跟弟弟说出真相，“我是……我是故意的……因为嫉妒你能够作曲，所以我……”
    “哥……你有把乐谱，拿给妈妈看吗？”他打断了他，抬头望着杨笑尘，笑尘有些不解：
    “我……没……”
    “啊……竟然没有？！”笑凡一脸沮丧，“那我不是白忙活了？”
    “你出事以后，妈妈很少再打我了……”
    “哦……”他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扬起脸，“那我被电掉了手，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对不起……你说过喜欢弹琴的……”笑尘的心被痛苦占满了，垂下头品尝着那些愧疚的苦涩。
    “你不是故意的吧？……”他抬起头望着哥哥。
    “什么？”
    “你不是故意把乐谱扔在屋顶的，我知道。”杨笑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诧异地望着杨笑凡，“哥，就算过一万年，我还是你弟。”
    杨笑尘没有说话，可是他知道，他们都懂。
    “我带你去医院。”
    “哦。”
    “过来，我背你……”
    “不成，膝盖也擦伤了，疼，你扶着我吧，我自己走。”他便听从他的，伸手环住弟弟的身体，没有手臂，借不了力，只能他用他的一双手臂给他力量。踩着脚下的坑洼不平，也许，这段过往就要就此尘封起来，杨笑尘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雅琴说得对，不论发生了什么，他们都是兄弟，这种联系，并不是轻易就能够切断的，或者说，他们谁都不曾想过要切断，因为他们都知道，彼此太重要，如果不曾在乎，又怎么还会痛苦？那是，最最重要的弟弟，从来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他也不曾记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