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的琴音

“妈，早点睡吧……”夜里，笑尘去冰箱拿牛奶，看到母亲还独自坐在客厅里，心生不安。梅澜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儿子，深深吸了口烟。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笑尘把牛奶盒子搁在茶几上，与母亲并排而坐。
    “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白宇和苏紫清会接受我的提议？”
    “……”杨笑尘没有说话只是埋着头。
    “你看到白皓了吗？那孩子是个聋子，他们迫切需要一个人去填补一个空缺，所以需要素素出国。”
    “妈……”杨笑尘抬起头，“白素素不会和他们出国的。”梅澜皱起了眉头，杨笑尘接着说道：
    “您以为我为什么会和素素分开？那是因为她根本就不肯出国。”
    “或者，是因为笑凡吧……”梅澜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是啊……或许。”
    “我明白了……”梅澜站起身，往窗边走去。
    “妈，您不会又要去找笑凡吧！！”笑尘猛地站起身，恐惧感已经涌上他的心头。
    “这些都不重要。”梅澜犹豫了下，才回过头，“和你没关系，快点去睡吧……”
    “妈……我……还有件事想和您说……”梅澜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我……和雅琴在一起了……”
    “秦雅琴？总跟着你的那个小姑娘？”
    “嗯……”
    “我知道了。”梅澜似乎对这件事一点也不关心。
    “妈……不说点什么吗？”
    “在一起就在一起吧，这是你的私事。”
    “哦……”杨笑尘转过身，回房，他稍稍安心，或许一切还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至少，这么看来，母亲暂且不会强行逼迫素素和笑凡分手。
    周一的课程压得素素喘不过气，因为整个周末她都没来得及做作业，这样的结果就是，她想死的心都有了。相比杨笑凡，就轻松得多，这小子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那么多时间完成老师布置的海量作业，或者，仅仅是因为智商高的关系……
    素素把头发抓成了鸟窝。然而，一切并不会因为周一的到来就这么轻易过去，白宇怎么可能放过她呢？所以就在素素拖着疲惫的身子，被笑凡说服一起去食堂时，走廊里遭遇了那个英俊的男人，素素想不出别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位父亲，只有英俊，如果抛开其他事情，哪个女儿都会因为有这样一位父亲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吧。
    女生本打算直接把白宇当空气的，然而，停在白宇前面的人，却是杨笑凡。
    白宇最先看到这个一副空空衣袖的男生，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可能真正看到笑凡残疾的身体和想象中还是有着些微的不同，勉强转开目光：
    “素素。我需要和你谈谈。”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都说清楚了，你还……”女生怒吼。
    “别这样，他是你父亲……”杨笑凡打断了素素，他侧过头看了白宇一眼，那目光有些复杂。
    “笑凡……为什么？”女孩哀戚地望着笑凡，眼睛湿润。
    “去吧，我觉得你需要和你父亲好好谈谈。”笑凡是认真的，素素终究咬咬嘴唇，点头答应。
    看杨笑凡已经走远了，白宇才转身面对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儿：
    “我们找个地方吧。”
    “不用，在这里就行，现在也没什么人。”素素的语气冷硬，让白宇有些心寒。他无奈地摇摇头，放弃挣扎。
    “好吧，我知道你对我和你妈妈有些怨气，但请求你原谅我们，好吗？和我们回美国吧。”素素冷哼了一声，他要说的，无非还是这件事。
    “我再说一遍，我不去。”
    “为什么？”白宇皱着眉头，末了恍然，“我明白了，是因为那个叫杨笑凡的？他有什么好让你留恋？他是残疾人啊！”
    “残疾怎么了？你还真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你和妈妈把我当什么了？！”
    “素素……所以我们现在想要带你去美国，想一起生活啊，弥补这些年……”
    “来不及了呀！！”素素的眼泪喷涌而出，那副绝望的样子，只是看着也让人心疼得要命，“你们已经快十八年没有和我生活在一起了啊，十八年，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我已经长大了啊，你看看我，已经……”素素泣不成声，她以为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可是，她不能够去想小时候受过的委屈，别人的流言蜚语，还有，永远也找不回来的童年。
    “对不起……”白宇垂下眼睑，伸手轻轻抚摸素素的头发。这个女孩有着和他那么相似的性格和眉眼，即使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也还是相似得要命，这就是血缘的强大力量吗？看着素素的眼泪，他的心也忍不住一揪一揪的疼。
    “我真的很抱歉，素素……”白宇知道说多少抱歉都已经没有用，可是他们，现在是那么那么需要她，就算是要重提痛苦旧事，“我们是迫不得已啊……当年，你妈妈得知自己可以出国弹琴，你不知道她有多开心，那可是她毕生的梦想。偏偏就是那个时候，她怀孕了，她一直为此焦虑，我却没有察觉，你的到来我们都毫无准备，措手不及，我想，她一定是压力太大了，所以，在你出生后，患上了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所以，就不要我了吗？”这一席话仍旧无法冲淡她心中的委屈，“你们没准备好，为什么要生下我？你们从来没想过我的感受对不对？”
    “素素，你妈妈她真的病得很重啊，她甚至都不能看到你，只要看见你就会发病，后来，她在国外演出的过程中，才渐渐好转，那之后过去了三年，她的病似乎已经痊愈，而且恰巧她又再次怀孕，我们都很高心，还在计划着，等白皓一出生，就接你过来一起生活，我们以为我们做好了准备，可惜……白皓出生后，她的病，又复发了……”
    “所以呢？”素素的嘴唇开始颤抖。
    “那段时间，你不知道我有多绝望，不管采用什么治疗方式，她的病情都没有好转，我几乎要崩溃了，直至……我发现，只要她持续演出，情绪就会稳定下来，所以，我决定带着她去很多国家开演奏会，没想到结果却出乎预料的好。”
    “白皓呢？你们也带着他，是不是？”
    “是，不过我从没让你妈妈看过他，我生怕又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所以常常都是两边跑……”白宇犹豫了下，才缓缓抬头，“是我疏于照顾，所以害他几乎失去全部听力……”
    “那现在呢？”素素吞了吞口水，她没办法想象一个人在国外照顾妻儿的白宇承受着什么，可是这个男人在她的眼里，忽然高大起来。
    “小皓四岁的时候，一次偶然与你妈妈见了面，一开始，我没敢告诉你妈妈实情，见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相安无事，后来才在医生的帮助下，让你妈妈接受了小皓。”
    “可是白皓四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回去？”素素的眼睛又湿了。
    “素素，你七岁的时候在梅澜那里学琴，一来是约定，二来，你妈妈承担不起教你弹琴，而且我们又居无定所，没有条件接你过来，那时候，小皓的教育都成问题，而且常常还是我一个人在照顾两个人。还好有梅澜在国内，所以……”
    “那么梅老师搬走以后呢？”素素已经有些绝望了，白宇越是解释下去，她就越是绝望。
    “梅澜消失以后，我一直在多方打听，希望有她的消息，很可惜，毫无音讯，你三年级的时候，外婆过世了，我们没想到当时你外婆有一部分遗产是给照顾你的路婆婆的，你这么多年的所有花销，都是你外婆在支出，通过路婆婆这个中间人实现，我知道她老人家一直在想方设法保护你妈妈，所以我们也只好尊重她的遗愿……而且，那个路婆婆似乎和你外婆还有一些债务关系，所以我们……”素素苦涩地勾起嘴角，说到底，她仍旧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啊，因为分别太久，那些所谓亲情，居然比她和路婆婆间建立起来的还要脆弱，一碰就碎了。
    她已经什么也不想奢望，更加不想听父亲在她面前说路婆婆的不是，路婆婆给予过她的关爱以及一起生活过的记忆，即使是建立在金钱关系上的，也比眼下这找着借口，对她的成长不闻不问的父亲更加重要。
    “爸爸，我，不会去美国的，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素素，你就不能给我们一个补偿的机会吗？”这话听起来多么的苍白无力啊，素素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她强忍着悲伤，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谈不上什么补偿不补偿的，我不过是借着妈妈的肚子，来这世上走一遭，你们除了生下我，什么也没给过我，可是，我已经快要十八岁了，我就要成为一个为自己负起责任的成年人，所以，已经没必要……”
    “素素，不是这样！！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怎么会不爱你？跟我们回美国吧，我们才是你的亲人，我们可以让你读最好的大学，给你提供最好的学习条件，而且……”
    “爸，您还不明白吗？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可是你跟我们走会得到更多。”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得到的再多，不是我想要的有什么用？如果，您真的希望我好，就请让我留在这里。”
    白宇的脑子里“嗡”得一声，他知道，这一次，他失败得很彻底，因为他唯一做错的一件事情，是他从来没有为这个女儿考虑过任何事。他，从来不曾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