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小说

亦舒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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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棋纳罕极了。
    她跑出去同她父母说:"爸爸,妈妈,阿姨同方叔两人盯着看,却不说话。
    只听得老周说:"嘘--"
    我只得开口,"请坐呀。"
    我们在小孩的凳子上坐下来。
    她拨一拨头发,"找我找得那么急……干什么?"我真的没有答案。
    她微微笑,轻轻踢掉鞋子。
    那时安淇一直抱怨到下班脚会肿,卡在高跟鞋里似受刑,于是鞋越买越大。
    忽然之间,我忍不住过去,轻轻把令棋的脚搬上小棋的床上搁着,好让它们血脉流
通。
    仿佛这样是为安琪尽点力。
    她跟我这么久,哪里有享过福。
    令棋对我这动作有点诧异,但接受我的好意。
    我低着头,双眼红润。
    终于叹口气,说:"我送你回去,小棋要休息,小学生比任何人都早起。"我拉令棋
起来。
    周太太在门口,搭讪的说:"小棋六点半就得穿戴整齐下楼等校车。"孩子都不易做。
    他们把我俩送到门口。""
    真的怕小棋还会对我做出什么提示,但没有,她只朝我摆摆手。
    令棋问:"把我叫了来,就是为着好送我回家?""我看你也疲倦了。""日积月累的
闷厌。""认识那么多的人,应付那么多的事,的确会烦。
    "姐姐以为我躲床底下做人呢,因不出来应酬。"我微笑,周太太最快活。
    "至少请我去喝杯东西。"
    我双手插在袋中,错开头了,怎么办呢,把人叫出来,人家既然来了,又不能即时
送回去。
    "有什么好地方?"
    "怕不怕吵?"
    "怕。
    "那么,上我家吧。"
    哎唉,见完她姐姐姐夫,又要去见伯父伯母,不行不行不行,再也没有这个精力。
    "我与一位女友同住,她去了旅行,环境颇为清静。"这已是很大的鼓励,令棋眉宇
间有一丝据傲,我相信她不会轻易请人上家吃咖啡,对我一定是另眼相看,为什么?不
是单为老周做保人吧,我有什么好处,致令她看上我?
    这时推辞,对小姐无异是侮辱。
    我点头,与她上车。
    公寓并不小,装修得时髦而具特色,她们在经济上完全独立,比许多男性强。
    露台对牢海洋,海上停泊着大邮船,像是随时要开进屋子里来那么近,可以嗅到海
盐味,端的好景色,尤其因为这一角的海特别宁静,有点像十九世纪庭瓜画的风景油画。
    "好美"
    "奈何没有时间抬头欣赏。"
    "周末总可以吧。"
    "睡觉还来不及。"
    "同我一样。"
    她摊摊手,"所以二姐要到三十多才有空论婚嫁,本来她也住这里。
    我不语。
    她问:"喝什么?"
    "请给我一点威士忌加冰。
    杯子中冰块叮叮,我没坐下来,一直站在露台上,风有点冷,令棋已脱下外套。
    我说:""别伤风了好,我也要走了。
    安琪怕病,她不肯告假,上司极其苛刻,不相信人会发热,他壮如牛,于是也不让
人箔…很辛苦的一回事。
    真的要告辞了,不然猫会饿死在家。
    令棋并不方便留我。
    女孩总是女孩,总还有所禁忌。
    我很喜欢她,但心中创伤妨碍发展,我无心再进~步。
    足足过了五天,我获得合法开启亡妻银行保管箱的权利。
    似做梦一样。
    银行职员旋开锁匙即席离开。
    我捧出箱子,里面有好些东西,我把它们装进一只空袋中,离开银行。
    老周出去午餐,房间剩我一人,我把箱中内容倾倒在办公桌上,最令我吃惊的是一
只大钻戒,闪闪生辉,指环里刻着字母: A TO A。
    像是有人在我太阳穴处重重击了一拳。
    谁,谁送出这样贵重的礼物?
    第二个A无疑是安琪,第一个A是谁?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她收这这样的东西。
    呵,我的天,难道她对我不忠实?
    我用手捧着头,耳畔嗡嗡响。
    我情愿不知道,安淇,为什么叫我发现这些事?不知道没有痛苦,安淇,我不要知
道,不要不要不要。
    我哭了。
    保管箱里还不止这只戒指,尚有一份楼宇买卖合约,房子在半山,时值虽然大不如
前,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屋契上是她的名字。
    我不相信这是事实,手籁籁的抖,不能支持下去。
    我并不是个勇敢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昏,实在受不了,耳膜上似针刺般痛,
神经线要崩溃。
    我不能正常工作了。
    把桌上所有礼物妇进袋中,提着它回家。
    猫儿迎出来,咪鸣咪鸣,跳进我怀抱。
    受骗吗,是受骗吗?安琪哪来这么多现款,我和她的收入仅够开销,诗辈子也省不
出这些珠宝物业。
    她并没有慷慨富有亲戚朋友,算来算去,这些东西,来路不明。
    更可笑的是,此刻我竟成了它们的合法继承人。
    屋宇买卖合同上的日子是十四个月之前,换句话说,是在安琪去世前仅仅两个月。
    抱着猫的手越收越紧,猫吃不住力,尖叫一声,挣扎跳走。
    这时电话铃在静寂的屋子里暴响起来。
    是安琪,安琪打来的。
    她有义务要同我说清楚,她欠我一个解释。
    我着魔似的去取过电话:"安淇,安棋。"""阿方,是阿方吗?"老周的声音,"你不
舒服?怎么突然不见了人?"""我""我们来看你好不好?""我叫令棋来看你。
    我终可以出声:""不用。
    "她是医生,她知道该怎么办,你先躺一躺。"医生,我竟不知道她是医生。
    ""阿方,大家都关心你。"
    我低声说:"你们对我这么好,方某死无葬身之地。
    "呸呸呸。"老周笑,"她马上来。"挂了电话。
    我呆呆看自己的手。
    与安琪共度的生活片断.如做电影般一幕一幕在掠过。
    她,那么她已羽化成功,但她答应我,会得前来道别,叫我留意在露台上徘徊的鹰。
    泪水至此泊泪淌下,不能抑止。
    我已尽了力,安淇,你有心事,为何不对我倾吐,我虽软弱无能,至少有一颗炽热
的心。
    安改,我闭上双目,痛快地哭。
    忍了一年的眼泪,至今才释放。
    门铃叮当响起。
    我用手背抹抹面孔,再用毛巾擦干,出去开门。
    今棋站在门口。
    一面孔的关怀,手中提着药箱。
    她伸出玉手,按上我的额头。
    "你的热度不低呢。"
    被她一说,我顿时萎靡,支撑不祝
    她诊症,我静静躺着。
    怎么没留意,她身上一直有股淡淡的消毒药水味道,但我以为有洁痛的女孩都爱用
那种肥皂。
    "老周没告诉我,你是医生。"
    "非必要时姐夫他们绝对不说,都埋怨我入了这行,嫁不出去。
    "自己开诊所吗""
    "不,哪有本事,在公家医院服务。"
    我合上探热针。
    "好好休息,不要想大多,已有些微神经衰弱,看,手心直冒汗。"我别转头。
    这种关怀是真实的。
    "一会儿姐姐会送吃的上来,你不嫌烦吧?""感激涕零。""朋友之间,应该这么做。
"门铃再度叮当叮当。
    令棋代我去启门,只见奔进来的是小周棋。
    "方叔叔。"她亲热地蹲到我床头。
    小女孩身上穿的是我挑的大衣。
    "小棋。"
    小棋探向前来,在我耳畔轻轻说:"忘了整件事。"我一怔,"什么?""忘记它,从
头开始。"我寒毛直竖。来了,又来了,这不是小孩说的话。
    这是安琪。
    安琪又通过小棋来同我接触。
    我连忙自床褥上撑起,轻轻抉住小棋双肩,盯着她,浑身抽紧,"你说什么?"小棋
清晰的说:"不要错爱。"她像背书般利地说下去,"忘记整件事。"我跳起来。
    周太太偏巧探头进来,"小棋,方叔叔不舒服,别打扰他。"小棋转过头去,"我同
方叔叔聊天呢。"我声音颤抖,"说下去,小棋,你说呀。"小棋转过头来,"爸爸答应明
天带我到迪土尼乐园。""不,不是这个,刚才你讲什么?""米奇老鼠。""不,不是他。
""是,"小棋说,"我最喜欢米奇。"我叹口气。
    周太太盛了粥进来。,
    "老周替你请了假。"
    "谢谢"
    我犹自拉着小棋的手不放。
    小棋抱怨:"方叔叔的手是冰冷的。"
    我只得松开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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