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霜

第103章


而品缘还跪在那里,她的脸毫无血色,孱弱的身体几乎支撑不住左摇右摆,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玉莲跪在旁边淌眼抹泪,一见太后裙摆,猛地抬头又低下,不敢再哭。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
  品缘半低着头,鬓发也有些散乱,才做的宫装穿在身上好像一个宽大的袍子,装裹着骨瘦如柴的身躯。她没有亲人获罪需要向皇上求情,也没有犯什么需要“脱簪待罪”的过错,可她却依旧跪等着,等着能见上皇上一面。吴太后看着她,心中泛起一丝怜悯,说不定她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儿子,并因为他是皇上。
  一股冷风夹杂雪粒迎面扑来,吴太后紧了紧大氅,道:“天冷的紧,哀家这便回慈宁宫。安泰你要好生看着皇上,若是人手不够,就不必去内务府了。贵妃正好在这。”
  安泰为品缘欣喜,忙道:“奴才遵旨。”
  临了,吴太后回身看了品缘一眼,她依旧晃晃悠悠的左右摇摆着,神情萎顿低迷,玉莲不住提醒她行礼,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吴太后踏上暖轿前,向贴身宫女道:“稍晚些时候,让人送暖和的手炉和吃食进去,告诉司膳房,拣补气血的送去。”
  太后的仪仗渐行渐远,安泰又等了好一会,这才帮着玉莲扶起品缘,品缘的腿几乎没了任何知觉,一个劲的往下滑,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架住她。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太后允您去伺候皇上了!”安泰喜不自胜的呼唤。
  品缘已经是半昏迷状态,只靠最后的意志支撑着,安泰眼见着还是没什么反应,便唤人帮忙,先把娘娘抬进养心殿暖阁再说。
  玉莲搭着手让品缘靠在软榻上,又灌了几口滚滚的茶,安泰着人取来铜手炉给品缘捂着,好容易才见品缘灰白的眼睛有了些许光彩。
  玉莲赶紧蹲下为品缘揉捏双腿,促进血液流通,“娘娘好些了吗?”
  品缘迷茫的四处看了看,紧咳两声,“玉莲,你怎么送我回宫了?我没见到陛下,心里放不下,快回养心殿去!”
  安泰眼眶湿润润的,“娘娘,您瞧瞧,这里是养心殿的暖阁,不是寿安宫。”
  品缘又狐疑的四处看,半晌才道:“确实不像我寿安宫的装饰。”
  玉莲哽咽,“娘娘快暖和暖和,身子好了才能照顾皇上不是吗?”
  品缘一听,忙下地找鞋,“对了,我得看看陛下,我得看看……”
  玉莲帮品缘穿好鞋子,扶着品缘来到朱祁钰的床前,朱祁钰紧闭双目,脸色灰暗,嘴唇苍白,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若不是眼珠转动,和死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品缘只觉眼前水雾弥漫,眼泪不住滚落,她歪身坐在床边,执起朱祁钰的手,贴在面颊处,感受那熟悉的味道和肌肤触感,口中兀自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朱祁钰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他醒来时,一眼看见困倦的趴在床角睡着的品缘,他心疼的抚摸她乌黑的发髻,品缘猛地惊醒,两人四目相对,呆呆互望,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吴太后听说皇上清醒,立刻摆驾养心殿,品缘只好躲在暖阁中偷偷看着。只不过几日,太后一头乌黑的发丝显出花白之色,必是担心惊惧过度,看得品缘也很难受。
  太后嚅动嘴唇,不知在和皇上说什么,但见滚滚泪珠就未曾停过,几次昏死过去。许久之后,才被宫女搀扶回宫休息。下剩的妃嫔求见,朱祁钰一律不见,品缘这才从暖阁出来,她缓缓坐下,噙着眼泪道:“我想亲口和你说,对不起。”
  朱祁钰忍不住垂泪,“缘儿,朕不怪你,朕只是怪我们的孩子狠心,竟不愿见他爹娘一面便匆匆离去。”
  品缘想起那日午后,照例熏烧过艾草,到底弥漫的味道让她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惧,就在这种恐惧之下,腹部剧烈抽痛,这次的痛甚过往常任何一次。她弓着腰,无助的蜷缩着,低吟早为孩子取好的乳名:盼儿,一次一次,一声一声,直到玉莲端着安胎药入内,榻上已是一片血污。
  紧闭双眸,她并没有昏迷多久,在转醒的一霎那,她明白,一切都已经结束。就好像这五个多月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梦中有她的孩子,有她的挚爱,有他们幸福的生活。
  品缘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上方,足足望了一天一夜,她就那么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看着,看着孩子的魂魄在上空盘旋,咯咯的笑着,银铃一样悦耳动听,却怎么也不肯入她怀中,只站在那儿笑着,咯咯的笑着。
  “缘儿?”朱祁钰握住她的手。
  品缘凝眸望着朱祁钰,满脸泪痕,却挂着丝丝微笑,“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祁钰,你知道吗?那天我看见孩子在我身边,可我怎么也抱不到他,他不愿意要我,他不要我这个娘亲。”
  朱祁钰心痛难忍,一把将品缘搂入怀中,“缘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在他怀中,品缘第一次放声大哭,哭那个还未成形便已逝去的孩子,哭他们无法拥有的幸福……
  明黄色的床上一男一女已然沉沉睡去,男子躺在锦被中,女子只侧身歪靠在床头小憩,而他们的手却是紧紧攥在一起。殿外呼啸,北风凌厉,而室内却燃着炭火,点着龙涎香,温暖如春。
  品缘在养心殿足足侍疾十天有余,朱祁钰龙体却再也无法彻底好起来。太医说上次太子薨逝的旧疾未愈,这次贵妃小产又添新伤,只能慢慢医治,万不可心急。
  朝廷事千头万绪,朱祁钰一天也闲不下来,刚刚能坐起的时候,他便命人取来积压的奏折,一个个的看。品缘劝了几次,他便笑说自己不如哥哥那样聪慧,必定得多用心才行。遂不好深劝。
  难得冬日晴朗的午后,品缘伺候朱祁钰用午膳,两人嘻嘻哈哈你一口,我一口喂的正欢。安泰一路小跑,也来不及通传,带着一阵寒风冲了进来。
  品缘觉得浑身一哆嗦。
  朱祁钰脸色一沉,“安泰,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得做事这么没规没距?!”
  安泰惊慌跪地,紫涨面皮,张口结舌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品缘见朱祁钰面色难看,主动走到安泰身边道:“发生什么事了?公公只管说。”
  安泰抖索着嘴唇,正准备开口,只听暖阁处洪亮的声音传来:“还是由我来禀告皇上吧!”
  
一百零八 兵变2
更新时间2012-8-4 20:33:35  字数:3949
 朱祁钰大惊,品缘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铠甲的将官带着数名禁卫军闯了进来。那将官一脸戾气,虽然笑着但却寒沙肃肃,品缘忙走到朱祁钰身边,厉声道:“皇上身子不适,未经通传私自闯入养心殿,该当何罪?!”
  那将官傲慢的睥睨品缘,好像他才是皇帝,“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微臣有重要的事情需禀报圣上,这才不得已闯殿。”
  品缘还想说什么,眼角处瞥见朱祁钰摆了摆手,她便退至一旁。朱祁钰紧咳两声,哑着嗓子听不出喜怒道:“徐爱卿,何事使你如此着慌?”
  徐有贞得意的笑意掩也掩不住,他拱手道:“臣前来告知郕王殿下,上皇已在众臣拥戴下重登宝座,殿下应让出养心殿了。”
  朱祁钰本就重病缠身,一听这话,深悔当初没有狠心害死这个哥哥,一时之间又气又急,昏昏沉沉,半晌只迸出:“好,好。”二字,遂昏迷过去。
  品缘大惊,忙至床前,向外高呼:“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可此时已不是景帝的天地,根本没人理会品缘的呼喊,徐有贞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冲身边侍卫道:“将郕王殿下抬到西内,好生伺候着。”
  “遵命!”几名精壮士兵气势汹汹的冲过来,一把拉开品缘,品缘怔忪中不忘拉扯他们强抬朱祁钰的胳膊,想那朱祁钰已经病卧床榻数日,且水米只沾牙,早瘦的没了人形,这些人抬他毫不吃力,几下便从锦被中拖了出来。
  品缘哭的鬓发散乱,尖声嚎叫道:“你们不能这样对皇上,快把皇上放下!”
  徐有贞邪笑着抓住品缘手腕,将她拉到一边,“娘娘自重,微臣这些下人都是粗人,说不定会弄疼了娘娘。现下里上皇复位,他只不过是个亲王,再唤皇上,这不合规矩。”
  品缘怒瞪他,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前朝政变,朱祁钰不是没有感觉,他甚至觉察到英宗第一次的谋划,可惜,那时亦念着兄弟之情,只派人严加看守,不曾斩草除根,孰想,竟酿成如此祸患。
  品缘眼睁睁的看着朱祁钰被抬走,她挣扎起身,想追过去,没想到徐有贞将她甩向一边,道:“安泰,送娘娘回宫。”
  安泰哆哆嗦嗦跪爬到品缘面前,小声道:“娘娘先回寿安宫吧,天变了,回不去了。”
  品缘转面看他,蔓延着一股绝望的气息,安泰死灰的眼睛满含泪水,死咬下唇不敢多说什么。品缘坚决道:“我要去陪郕王!”
  徐有贞不由分说命人站在品缘面前,似要动手的样子。他微微一笑,轻松中透着不容分辩的坚决,“娘娘,不要逼微臣亲自动手。”
  安泰是多年的老人,很清楚目前的局势,莫说朱祁钰以后是死是活无法转寰,更别说无足轻重的妃嫔了。品缘素日与人为善,安泰也很喜欢这位主子,见主子执拗,可对方丝毫不理会,只得哀哀的苦劝:“娘娘,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让奴才送您。”
  品缘放佛没了知觉,呆呆的四处看去,不远处的龙床一片狼藉,床单上是朱祁钰被拖走的划痕,锦被孤零零的被丢弃在地上,那炕上本是热烘烘的,现在却早已冰凉彻骨,那边茶桌、椅凳,翻得翻,倒得倒,玻璃罩宫灯被撞翻一个,一地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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