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霜

  “当然！”品缘猛地瞠目，“他是伊络？！”
  警幻仙子道：“当日下诅咒，银霜树后悔，但无可挽回，他只好幻化成幼年期，为了怕忘记你，便将自己的容貌和记忆分散在你转生的每一世里。而伊络那一世，饱含了他最多思念和付出的记忆。”
  伊络为她中毒，伊络为她挡刀，伊络为她而死。原来冥冥中早已注定了吗？品缘悲从中来，流泪道：“银霜树为我如此，不值得。”
  警幻仙子道：“这世上，爱之一字，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呢？无非是为了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即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爱，就是在人自私的本性中，唯一只付出不要求回报的慷慨。”
  “伊络……是我先辜负了你，你应该恨我的。”品缘再也忍不住，抱着银霜树哀声痛哭。
  “缘儿，我从不怪你，我会一直保护你……”伊络的声音忽然响起。品缘忙抬头寻找，只看见静静伫立的银霜树。
  “请问仙子，能有什么办法让银霜树重新幻化躯体？”
  警幻仙子叹道：“银霜树现在和普通幻境植物没有任何区别。除非……”
  品缘忙道：“请仙子但说无妨。”
  警幻仙子道：“我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伊络在临死前，心中所想只为你幸福，不求其他。如果告诉了你，为了道义，为了恩情，你必定愿意去做。可这不是银霜树，也不是伊络想看见的。”
  品缘已经没了耐心，急切道：“仙子请说，无论是为了什么，只要能让银霜树重新幻化出躯体，我怎样都可以。银霜树救了我一命，为我付出了一切。本来我这条命就是他的，现今就当还他罢了。”
  警幻仙子并不正面回答，只道：“你可知朱祁钰还在奈何桥上等你。”
  他……在等我？品缘如同雷击，那份坚定不移开始摇晃。
  警幻仙子看出品缘的犹豫，深深叹息，为了银霜树万年的等待，也为了紫玉花依旧如前的抛弃。
  “可是，如果我去了，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了？”品缘迟疑道。
  “只要你随朱祁钰进入轮回道，便和迷霜幻境再无瓜葛，你会永生永世经历轮回之苦。我再也无法帮你渡劫了。”
  品缘低下头，伫立着想了半天，忽而抬起头来道：“仙子，能送我去地狱的奈何桥吗？我想见朱祁钰。”
  警幻仙子苦笑，“你终究做了一个与万年前相同的结果。”说罢转身便走。
  品缘不语，随警幻仙子步子挪动，最后回头深深看了银霜树一眼，她似乎看见伊络悲伤的望着她，眼中流下一滴晶莹的泪。
 
一百一二 尾声3 
 地狱阴暗、血腥味重，到处是一股子腐烂的颓废味道。警幻仙子裹着斗篷，眉眼间俱是不适，在花香弥漫的迷霜幻境呆久了，地狱对她来说，就像是偶尔做的一次噩梦，能少则少。 
  品缘脸色也不太好，她虽然已经坚定决心，但却在勉强支撑。 
  前方浑浊的河水冒起咕噜噜的声音，像烧开的水。艄公撑着船，划到岸边，面无表情的向警幻仙子打招呼，一眼也不看品缘，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仙子这边请。” 
  警幻仙子首先上了船，伸手欲拉品缘，品缘踩着细小如手臂般粗的船板，不小心晃动身体，差点掉下去。 
  船夫搭了把手，确定品缘已经置身在船上后，才道：“这弱水可吸纳万物，如果掉下去，尸骨无存，连魂魄也无。永世不得超生。” 
  品缘惨白着小脸，无力的点点头。 
  小船一摇一摆的前行，平稳而快速，慢慢的，前方的曼陀罗花一片火红的盛开，品缘盯着看了许久，道：“这，便是彼岸花吗？” 
  警幻仙子没有回答，她的目光也停留在那些花儿身上。那花红的一尘不染，美的令人炫目而窒息，即便她的迷霜幻境遍布珍奇异草，亦不能与此花相提并论。她曾请求冥王赏其花种，冥王只一句话便打消了她的念头。 
  “彼岸花为何红的那么无暇，为何那么美？它的养料只有在地狱能够充分供给。” 
  彼岸花，意味死亡。 
  轻轻一声叹息，警幻仙子先下了船，她看了眼还在留恋花儿的品缘，道：“今次我们不是来参观地狱的。” 
  品缘蓦然回神，“还有多远？” 
  警幻仙子递给船夫一颗宝石，随即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那儿，就是奈何桥。他在等你。” 
  品缘点头，向前迈出两步，却发现警幻仙子没有跟上来。 
  “仙子，你……” 
  警幻仙子浅笑，温柔的如同清风拂面，“紫玉，快去吧。只要你觉得快乐，我想，银霜会愿意成全你。” 
  品缘紧咬下唇，两颊升起红晕，好不容易开口道：“仙子，您能在此处等我吗？” 
  警幻仙子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展颜，“快去快回。” 
  地狱只有一条路，向来如此。品缘只一直向前走，远远的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桥中央，桥的那一头，是端着汤碗的孟婆。 
  “祁钰……”品缘哽咽发声，她多么努力才阻止自己哭出来。 
  朱祁钰身形一震，像是受到大的打击，他缓缓的转头，僵硬的似树木，一行清泪滑落，他根本没想到这么快便会再见。实际上，他向冥王请求的期限是五十年，他愿意等她寿终正寝。 
  “缘儿！！！！” 
  还是那样激动的呼喊出声，那样思念的人出现自己眼前，朱祁钰的唇哆嗦着，一个箭步飞奔而去，将品缘深深搂紧怀中，嵌进胸膛。 
  “你是不是殉葬了？我不是让伊络带走你的吗？为什么你还会殉葬？” 
  他的一连串问题弄的品缘有些晕，这种心情随即被再次相见的幸福冲的烟消云散。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拥抱，熟悉的人。 
  “祁钰，今生我是你的，我愿意为你而死。”品缘喃喃的诉述。 
  朱祁钰将她搂的更紧，沙哑的声音，强忍心酸，一字一顿道：“傻瓜，就算你不来，我也会一直等你寿终正寝。” 
  品缘泪流满脸，“你应该转世投胎，这样，你就忘了我，可以重新开始一段生活。” 
  朱祁钰松开怀抱，欣喜道：“现在我不必再等了，我这就去找冥王，请求我俩一起投胎转世。” 
  朱祁钰乐滋滋的拉她的手，想立刻寻找冥王，却感受到一阵阻力。他诧异的回头，“缘儿，你不愿意？” 
  品缘此时的悲伤全部暴露，她抖的几乎控制不住身体，“祁钰，我陪了你一生，爱了你一世。现在我只想送你去投胎，最后看你一眼，牢牢记住你的样子。” 
  朱祁钰如遭雷击，他木呆呆的看着品缘，好像不认识她。“缘儿，你在和我说笑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吗？” 
  品缘拼命甩头，哭的哽咽，“祁钰，我爱你，我依然爱你。但是，我不能因为爱你，自私的离开伊络。” 
  朱祁钰不解道：“伊络怎么了？” 
  品缘根本不敢抬头正视他，她怕自己一旦看见他的脸，会忍不住推翻自己的决定。“这件事说来话长。伊络一再救了我的命，而现在他有危险，我必须救他。” 
  “可是缘儿，你就舍得离我而去？！” 
  品缘痛苦的抱头蹲下，她很矛盾，但心里总有一个声音提醒她，伊络快死了，他快随着银霜树彻底消失了。她不能自私，不能像万年前一样，舍弃与她生死与共的银霜树。她不光是莫品缘，还是紫玉花。 
  朱祁钰了解品缘的执拗，最后沉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吗？” 
  品缘迟疑了整整一分钟，复而点头。 
  朱祁钰绽开最温柔的笑颜，柔声道：“你去吧。我只希望你幸福。” 
  品缘依旧低着头，“我能看你入轮回道吗？” 
  朱祁钰笑道：“地狱等待投胎的鬼太多了，我还得排队呢。” 
  “真的吗？” 
  朱祁钰大喇喇的爽朗一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品缘歪着脑袋想了想，“那我等着？” 
  朱祁钰抬手揉了揉她的乌发，满眼宠溺，“不必了。需要等很久，你去照顾伊络吧。他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品缘果然很担心，极力压制此刻内心的酸楚，抬头望着朱祁钰，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无比纯真干净，“你一定会投个好人家！下桥的时候，记得喝孟婆汤，这样你就会忘记我，忘记这一世的苦痛，可以开心的投胎转世了。” 
  说到忘记，品缘只觉挖心挠肝。 
  朱祁钰露出阳光般的笑，“你的嘱咐，我记住了。” 
  品缘慢慢后退，直退到桥下，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随即转身便跑。 
  朱祁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明亮的影子消失在暗夜的浓雾中。这时，隐在不远处的牛头马面走出来，向他道：“你还真是不值，用在地狱打工六百年，换等待五十年的机会。可惜，这姑娘并不领情。” 
  朱祁钰收回目光，淡淡道：“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警幻仙子默默的迎接品缘，任谁都能看出她似乎一下子憔悴了十几岁。船夫尽职的划动船桨，也是没有一句话。